第4章 尊道义鹤心悲救难,背信义相父夜买醉(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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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恸是一种需要缓释的情感,那姑娘没有回应。

景越只好再恳求道:“姑娘求你先救人,我景越欠你两条命,我给你爷爷戴孝。”

那姑娘回身,低头定定地看着景越,也没说话,她不能在景越这一跪和景越的眼睛里找到理由,因此她转身冷漠地质问道:“凭什么?”

景越说不出话来,正着急找更恳切的词语。那女子也是个嘴硬心软的人,随后还是转身走回室内,继续解毒去了。

景越想要站起来跟上,但此时双腿有些不听使唤,旁边一个士兵见状想要上来扶,景越一手撑住地,先立起了一条腿,再借力站起。

那姑娘从凌乱的药草中重新拣选出来,把捣药罐子递给景越。景越连捣带磨,很快便将药罐子递还回去。

那姑娘将药称出来,又混了些其他的油膏粉末,随后走到床前,看了眼景越,说道:“按住。”

景越来不及问“按住什么”,双手只是搭在了秦弃的肩膀上,那姑娘却并未多说,只是将药草敷在了眼前的一处疮孔上,随后端着药碗的手稍稍离远了。

秦弃立即在床上挣扎起来,额角的青筋突出来,像是释放了一条远古的巨龙。景越这才明白是怎样的“按住”,于是使上了全身的力气。

但是因为秦弃的右手刚刚接好,景越一时没了主意,他看看那女子,问道:“只要弄干净了就行吧?”还没等那女子回答,景越便俯身下去,将秦弃右臂上乌黑的脓血吸了出来。

那医女显然有些吃惊,随后忙往景越的嘴里塞了一把草药,说道:“嚼。”此后,对景越的态度也稍有好转。

随后将伤口包好,秦弃疼得向上伸长了脖子,憋着一口气就是呼不出来,所有能反抗的筋脉一齐用力,不知道是反抗这无意识之时的禁锢,还是有什么别的像山一样压下来的东西需要反抗。

秦弃出了一身冷汗,因为渐渐适应了疼痛和体力不支,而慢慢减弱了反抗。模模糊糊地醒了过来,全身肌肉警惕地绷紧,视力还没有完全恢复,但是已经能隐约分辨出一些光影来。

“陛下,陛下。”景越又紧张又激动地叫他。

“景越,你······”不知道他想说的是“你来了”还是想问“你怎么在这”,秦弃说出这两个半字以后就又昏睡过去了。

“这样就没事了,还有一些淤血,只能慢慢等它散干净。坠马时也受了一些内伤,除了慢慢调养,也没有什么别的办法。”

“多谢姑娘,景越定然生死相报。”

“将军言重了,不必。”那姑娘终于能从这发了疯的将军、不要命的君王,从她不认识的两个陌生人面前出去,送送她的爷爷。

她刚要走,景越忙叫住她,说道:“姑娘,敢问姑娘姓名。”

“荔菲鹤心。”鹤心转身出门,此时的悲伤缓释成一条执着的长河。

“凭什么”鹤心心里不痛快,哀伤和愤怒都无处发泄,孤单和恐惧亦无处托付,不愿意看多景越一眼。

“荔菲,荔菲,这是关外的姓氏”,景越想着突然记起:“那这老先生是······”

“我爷爷,荔菲苍。”说着再不理景越,打了一盆水去院中擦拭她爷爷的遗体,留景越守着秦弃暗自心惊。

荔菲苍是江湖上有名的侠医,也是悬宫保护的一个秘密,否则名声在外会给荔菲苍爷孙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当年荔菲苍相当佩服奚满子,为了不为王公贵族抢去伺候他们长生不老,便被悬宫藏了起来,直到他的故事被渐渐淡忘。

在这期间,荔菲苍救死扶伤不计其数,他的儿子儿媳在老益王在世时对祁国的战争中不幸遇难,只留下这么一个女孩儿。

奚满十分敬重这样一位德高望重的仁医,游历之前还特意把这件事交代给了秦弃和他,告诉他们悬宫既是一把绝情断义的剑,也是天下仁人义士的护卫,就算他们病死,也不要让人家惹上一身的事端。

奚子说:“没有谁理所应当地要为谁牺牲,也别拿正义来诓人。”

景越起身到门口往外望望,看见荔菲鹤心小心地擦拭着荔菲苍的尸体,没了那一身一脸的血污,长者脸上全然是庄严平静。景越想,自己也许有一天也会这样离开。

“胡说什么呢,我这是疯了。”他从自己无聊的发愿中走出来,但如果当时找不回秦弃,他就会这样死去。

景越用了锅里剩的最后一点热水,兑成温的,擦拭去秦弃脸上身上的血污和冷汗。

甘士把外面的事料理干净,回来时带了一套干净的衣袍,放在了景越身后的桌子上。冲着景越背后说道:“景将军,这位老先生其实是···”

景越擦拭着秦弃的身体,说道:“荔菲苍。”

甘士说道:“你已经知道了啊。”

景越重重地叹了口气,转身说道:“刚知道了,人都找到了?”

甘士点点头,也是无奈说道:“咸阳出问题了,老河现在带人去南巢。”

景越额头上的青筋爆出,捏着自己的太阳穴头疼欲裂,两天水米未进,现在两眼发黑。

甘士从怀中拿出一个包点心的纸包,递给景越,说道:“没顾上吧。”

景越接过纸包,抬头说道:“门外跟我来的那些兄弟,照顾一下。”

甘士深深看了眼景越狼狈的样子,说道:“外面的事我来管,你歇会儿吧。”说罢就走出了屋外。

景越把点心包放到一边,给秦弃换好衣服以后,自己才转身贴着床沿坐在地上。揭开甘士给的点心包,拿起一块儿,胡乱嚼了,点心太干了,又懒得倒水,只好伸长了脖子艰难往下吞。

咸阳已经成了一个巨大的陷阱,诱饵就是秦弃的情和义。

只是景越现在不知道,他应该怎么开口告诉秦弃,怎么教这个少年怀疑自己的母亲。

“睡吧陛下,醒来就又要上战场了。”景越头往后一仰,就这样睡着了。屋外的士兵换岗休息,古交的驻军全部出动,这些景越都意识不到了。

甘士打扫干净了院中的血迹和门外打斗的痕迹,默默地把院中的水缸都挑满了,随后亲自去置办棺椁。埋葬老人的墓地,是甘士带人连夜挖开的。

他们所有人同时怀有一个关乎于天下太平的理想,并因此相互忠诚、义无反顾。这样的相聚,本身就已经是一首壮阔的英雄主义的史诗了。

可是太平对于散落的江山而言实在是太模糊的一个概念,模糊到连奚满子和许刑子都没办法解释清楚。但能肯定的是,日渐衰落的穆国做不到,自私自大的祁王做不到,狂妄的荆王和卑怯的宋王都做不到。

只有秦弃真心想做到,只有秦弃有希望能做到。

秦弃的刀山火海被众人护卫着,所以,“好好睡一觉吧,陛下。”

之后秦弃又昏迷了几天,景越始终没能等来南巢军的警示,没有等来太后受挟制的求援信号,心里为秦弃期盼的那最后一点点希望也倏地灭去了。

可是咸阳城和往常并无分别,捷报传回益国的都城咸阳,驿马停在庄严肃穆的宫墙之下,传信的士兵一路小跑进议事的章台宫,王座空悬,士兵半跪倒在执政的宰相面前,将红标的战报恭敬地呈上:“快报相邦,前线大捷,大军已在回朝的路上。”

群臣在章台宫的大殿上雀跃,江洲也跟着一起笑,一群人相互吹捧着不在场的秦弃的功绩,就好像他们也远赴了战场。

江洲更早地知道了这个消息,之后马上去了太后的华阳宫,屏退了所有人。

听到大胜而归的消息,吕清,我们的这位尊贵的王太后反倒是心事重重地望向台阶之下的宰相。

吕清说道:“你说过你必定保证陛下能活着回来。”

江洲答说:“我保证,他是你的孩子,也是我看着长大的,我不会对他做什么。”

“要是陛下有任何意外,这事就没什么可商量的。”吕清继续确认道。

江洲微微地笑着,说道:“你放心,我说到做到,否则收到的就不是这样的消息了。我从很久之前就不敢再骗你了,你还不信吗?”

吕清深深地皱起眉,但语气却比之前更柔软了,她问道:“可我真的不懂,为什么非得走到这一步,你又要王位,又跟我保证我儿子能活着回来,你到底想干什么?”

江洲柔声回应道:“可是川儿不也是你的儿子吗?先王欠你的,你不欠他的。我只是想让川儿堂堂正正地活着,就像,就像你跟他的儿子那样,不行吗?”

吕清不知道该怎样继续争辩,只能反复地说着:“可是——可是——”

江洲继续说:“如果你想全都保全的话,就信我。只有这样,才不用你死我活。”说到这里,远远地听见有婴儿的哭声了,吕清便不再说下去。

就是这一夜,计划好一切的江洲,没有表现出特别的激动,也没有忐忑不安的慌张。

长巷对回廊,他走出书房,坐在门外的台阶上。戒酒多年的他直接猛灌了一小坛酒,烈酒从喉咙里拉过去,在心口着成一团熊熊的火。

秦弃在他手上,将永远见不到咸阳的太阳,他将在阴暗的地牢或遥远的山林衣食无忧地过上一辈子。

史书上会留下秦弃的名字,就写在一场胜仗的边上,就算是他对这个少年的安慰,和对先王的回报吧,但这记载可能短得只能剩下两行。

借着这点烈酒的痛感,借着这飘飘然的醉意,江洲有那么好几个瞬间为这个才华横溢的年轻人感到惋惜,他质疑自己“我错了吗?”“我这样可以吗?”他从来没有否认过,秦弃是个好孩子。他想如果自己还权于他,以秦弃的性格想必也能让自己过的很好。

思绪起落,月晕移转,穿堂风掠过他单薄的素衫,他忽然想到当年吕清在无月色的夜里等自己夜读的落寞,想到自己决绝离开的未婚妻和先王秦同在王屋山闯荡的欢乐,如果自己没有这么大的野心,守着宗族的底产和名气也能衣食无忧,自己能守住江氏的威望,也必然能守住那个女子年轻不变的心意。

他也没变,只是世道善变而已。他受够了只作一个商人的那种卑微和无助,他的钱、他的金山,从来没有哪个时刻是真正属于他的,一场战乱可以倾覆、一道圣旨可以征收。

他利用短暂的战争与和平赚了很多钱,可是钱越多,他对权力、名望,这些在那个时候看起来比较永恒的东西就越渴望。

可现在,江洲什么都有了,但他只想要一个改变一切的机会,一个像极了从头来过的机会。

挟持秦弃,就是他给自己找的后悔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