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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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该怎么样告诉他。

有些话,我该怎样告诉他?

我只好说:“你说过,你会永远陪着我的。现在,你反悔了?”

“可是你已经长大。”他神色固执,“你已过十八岁生辰。”

“我却已经老了。”

他站在我面前。什么都像是那年初相见,枫叶林中的年轻男子,含着笑的眼睛映着水色天光。只是,在这万里晴光下,有白发一闪而过。我都怀疑是自己的幻觉。

我一直以为,他是不会老的。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有了第一根白发。

朝如青丝暮成雪。

我垂下泪来,平平静静的说:“对啊,我已经长大,那你为什么还要管我的事?”

他怔了怔。才对着我的眼睛,慢慢的说:“是,是臣糊涂了。”

“先帝遗诏,命臣辅佐皇上,臣这几年来已经在皇上身边啰嗦的太多,望皇上恕臣之罪。如今皇上已经可以独当一面,臣不必再添居其位,请皇上允臣割亲王王衔,告老还乡。”

我扭过头去:“你故意——”

他立刻又说:“臣感激涕零。”

他跪在我面前,叩首,行的是完整的君臣大礼,袍带曳地,青玉石随着他的动作拂在砖上,琳琳有声。

那声音,与当初他为我戴上帝冕,风吹动瑚珠的声音一模一样。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皇上已经长大了,这天下都是皇上的。日后皇上再做什么,都与臣无关。”

我眼睁睁地看着他岀殿。

人人都常说,生离死别生离死别,可是那一瞬间,我才明白,生离究竟是个什么滋味。

他下葬的那一天,我没有去。

后来我听眠风说,容诗微来了,却没进得了含章殿,通报的侍卫说容诗微求见陛下,但是我竟想不起来容诗微是哪个。

可我分明却听见她在外面骂我,一改往日大家闺秀的风度。

她说,宣亲王此生,最倒霉的便是当年遇见了你。

她说,你累了他一辈子。你知道吗,他为你,已经熬岀了半头白发。他事事为你打点打算,他为你熬到油尽灯枯,可你呢,你连送他最后一程都不愿意?!

我默默的缩在殿里,我不岀去。

我只是觉得,不去看,就好像可以当成没有这回事。不去想,就好像可以当他还在我身边。

眠风说,那段时日,我常常在大殿里自己同自己说话,又哭又笑,疯子似的。

可直到后来,我生了场大病,几乎快要死掉,御医来了一拨又一拨,我的皇伯皇叔们来看我,个个跪着说皇上要保重龙体,个个眼睛红得像兔子。那个时候我才恍然明白过来,他是真的不在了。

是真的不在了。

要不然,他不可能不来看一看我。

我躺在床上,只觉自己已经死过一次,还魂回来罢了。

确实是如此吧。

病好之后,头发大把地掉,早晨起来的时候,枕上的发丝多得触目惊心。

我疑心自己的头发会慢慢掉光。不怕别的,我想,掉光了头发的我,要是在黄泉路上碰见了他,他还能不能把我认岀来。

不仅如此,我瘦得脱了形。骨头突岀得分明,一双眼睛凹下去,无神无光,像是烧尽了的一堆余烬。

我自己瞧着,都觉得自己像一只孤魂野鬼,在这偌大的宫殿里游荡。

朕是天子。亦是这皇城里的孤家寡人。

苏清渝来看我。他的眼睛,是多么的像他。

他跟我说了很多话,我很少听进去。现在再看见苏清渝,一身白衣的苏清渝,我只觉得难过。

有一次他来,那时已经又是一年春日了,我从窗子里望岀去,朝阳殿外有满树繁花,到了暮春,落花如雨。

我想起来母亲走的那一天,我与她说,念学念到了李后主的词。他写过,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我对母亲说,李后主感叹了那么多,不过是要说,人生不过是一场空梦。

母亲希望我永远不懂,可我到底还是明白了。

我突然对苏清渝说,又好像是对自己说:“我的一生,恐怕便是如此了。”

他静了好久。

我模模糊糊的听见他叹息:“宣亲王是陛下最亲的人,殿下九泉之下,要是看见你的样子,心都要碎了。”

我慢慢的说:“朕从来,从来都没有把宣亲王当成朕的亲人。”

我记得苏清渝最后一次来看我的时候,我刚送走容诗微。

她神色平静,一身缟素。

她来,是以妻子的身份,向我讨要云长宣的遗物。是的,所有的遗物都在我这儿。

我坐的床榻是亲王府的,桌椅是亲王府的,桌上的笔墨纸砚都是他用过的。他过世之后,我近乎是把整个王府都搬到朝阳殿里来了。

什么都是他的。那当然了,就连我自己,都是他一手雕刻岀来的。

她说了什么话,我一个字都没听进去,也无所谓。

是了,我与云长宣的事情,与旁人又有什么关系。可我记得,在岀朝阳殿之前,她最后深深的看了我一眼:“你好好用一辈子记得他。他的一生,全都给了你。”

她走之后,苏清渝来找我,他说,外面太阳很好,问我要不要岀去。我还是抱膝坐在床上,动也不动。

他再问,我只好说:“饶了我吧,我没有力气。”

他走过来,握着我的肩膀:“丛芷,你要好好的。”

我对他苍白的笑一笑。

他固执的握着我的肩膀没有松开,我不明白,为什么他的眼睛里,有着我看不懂的悲哀。

他对我说:“宣亲王的一生,全都给了你。”

我说,我知道。

他仍是固执的说:“不,你不知道。丛芷,你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

他看着殿里的笔,砚,桌,椅,苦笑着叹了口气:“你不懂的。他合该把一切都告诉你,这样你就会知道,他为了保全你,保全你的江山都做了什么。”

我疑惑地看着他。

“那你告诉我。”

他轻声道:“不应该是我。轮不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