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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电影只有十二分钟,名叫《前门一店》。讨论环节,观众与导演交流,许杰也说了他的看法:“真正的主角不是那女人,而是旅馆。女人是沧桑流变的见证者。”导演很欣喜,说在D市遇到解人。许杰客气了一下。
下一个电影稍长些,约十七分钟,名叫《彼岸》。许杰想起有些人动辄“彼岸流年”、“人生若只如初见”、“你若安好,便是晴天”,他想这其中的况味不经一番寒彻骨,又何从体悟,只是隔靴搔痒、人云亦云罢了。
《彼岸》开头是宁静的湖水,之后对一些耳熟能详的场景进行运动拍摄,化熟悉为陌生。片尾则是波涛汹涌的大海。它这由静而动的暗示,和许杰对生命“由动而静”的认知刚好相反。许杰并不因人家跟自己的观点不同就心生排斥,反倒觉得饶有趣味。导演与在座诸人沟通,之前《前门一店》的导演也参与讨论。口才平平的戚棋大约对此片特别偏爱,竟然妙语如珠,一段话被掌声、笑声、口哨声打断了三四次。许杰笑看着他们,这样的氛围,大学讲座里常有,走上社会,就稀罕得很了。
又一部电影叫《芒种》,导演说小时候父母说的最多的词就是芒种,他借来做名字。片子是在北京一处游泳池里拍的,而游泳池里漂着一条船!
这电影许杰看得津津有味,无论色调、光影还是服装,都合他的心。他甚至从一些蛛丝马迹里找到了他崇敬的大导演徐克的影子,不知是不是他的牵强附会。能够控制船和水,但控制不了寻找的答案,它这主题许杰也喜欢。
再一个影片叫《囚》,才十分钟。一个人穿上了一件神秘的衣服,却再也脱不下来。他像陷进了一个无形的禁锢之中。许杰轻声对左边的戚棋说:“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心囚’吧?”戚棋说是。许杰想到了《套中人》,只不过套中人是心甘情愿的,《囚》中人是欲挣脱而不可得。后者更清醒,却也更痛苦。把那件脱不掉的衣服解释为名和利显得太老生常谈了,许杰觉着应该还包括仇恨。仇恨和名利一样是上了身就甩不掉的鬼魂,“爸爸和秦局、史艳红,我和洪哲、曹院,舅舅与舅母,全都身陷其中。”
他跟导演谈了一会儿,得知他们这一趟来,除了食宿费由戚棋负担,其余分文不取。他望着几位导演,许多人眼中的“另类”,有种一言难尽的感动。在如今的大风气下,还有这般不重利益重情怀的艺术家。人年纪愈大,表达感情的自由似乎愈小,不然就是“不成熟”。许杰末了只是和他们用力握了一下手,尽在不言中。
“国际单元”是法国影片《一条安达鲁狗》,1928年拍的了。倒是这部名家名作,“超现实主义电影鼻祖”,许杰缺乏好感。他还是和普通的观众、影评人一样,爱追求感觉,爱挖掘“意义”。所以许杰等人钟爱的不如说是“半实验电影”,虽是个性化的表达,却不是彻头彻尾地忽略观众。太生涩的作品,不管头戴多少贵冠,也是格格不入。电影镜头在他眼前一祯祯的闪过:男人想去拥抱他渴望的女人,却被系着南瓜的长绳绊住;一只死驴血淋淋地堆在钢琴上;衣冠楚楚的男子沿街无聊地踢着小提琴……
趁许杰看电影的空隙,我们看一看他。荧幕的微光映在许杰脸上,礼节性地笑消失了,双眉微蹙,安静地隐忍。他穿着很正式的西装,眉梢眼角还是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与西装不甚协调。他有鱼尾纹了,不过不明显,口耳鼻嘴不像他父亲,倒和他姐姐许冥依稀相似,同属于他外公的隔代遗传。他的性情自然改得厉害,但是在特定的场合,他会故态复萌。我们凑近他,贴上去,呼吸可闻,然后过滤掉电影的声音,听他的心声。他的心跳得很有力。“嘭,嘭,嘭,”“心音”清晰可闻:“看起来像很深刻,也可以说是故弄玄虚。大家聚精会神,是震于编导的威名呢,还是对看不懂的东西本能地感到敬畏?‘小众’和‘无视观众’还是有区别的吧?”他学会了圆滑,却不能戒绝尖锐。
他忽然看向我们,像通灵了一般,在空气里发现了异样。我们离开他,一点一点的,别太快,别带起风声。我们退后,退后,退进电影中,成为闪烁的屏幕的一部分。我们就是他正在抱怨的电影。不喜欢,但必须忍耐,过日子不就是这样的吗?
法国短片结束了,我们消散在空气中。灯亮,照例是大家谈观后感。许杰用较委婉的措辞说了自己的看法——近乎批评。现场有十几秒的沉默,十几秒的尴尬。戚棋很快把众人从僵僵的气氛中拯救出去,方法就是赞扬这部电影。许杰见台阶就下,何况今天的使命是来助兴,不是拆台,他的世故一下子回来了:“君子和而不同,文艺作品有多种解读才有趣嘛!咱们各抒己见,又尊重异见,这种百家争鸣的盛况只有‘戚氏作坊’才有,啊?哈哈。”戚棋忙笑道:“岂敢岂敢。”
散场后在邻近的酒店一楼举办了一个小规模的冷餐会,有鸡尾酒,有自助水果和小吃。来自上海的导演助理郭絮特地踱过来和许杰碰了碰杯。二人互相自我介绍,对面站着。郭絮笑道:“许先生刚才的妙论在这次影展上算得上离经叛道。”许杰对她明丽的笑容报以一笑:“不是故意的。在搞实验电影的专家面前标新立异,不是班门弄斧吗?”郭絮笑得花枝乱颤,仪态却丝毫不失,杯中酒都不太晃动,一望而知是社交场上的常客。她说:“许先生真会讲笑。您不仅有见解有胆量,还有幽默感。”许杰笑道:“那是在宽松的环境下,面对令人放松的人。”郭絮更开心了,问他“在哪里高就。”许杰说:“是高不成低不就。在一个区的‘文学院’写点杂拌儿。”郭絮道:“可有点屈才哟!”许杰随口笑道:“怎么,郭小姐想挖我做电影?”郭絮笑道:“我跟着周导在一家刚上市的影视制作集团,许先生要是不嫌弃,我倒真想给你和我们公司牵牵线。”许杰笑着说:“我在D市有家有室,有工作有房子,过几个月还要升级当爸爸,各方面蛮稳定的,不想动了。”郭絮说能理解,又说可惜了:“您一看就是在比较传统的家庭里长大的,凡事求稳,信奉‘一动不如一静’。”许杰笑了:“也许吧。生意不成仁义在,我们交个朋友。”二人互换了名片,约好回去互加□□,保持联系。许杰一来是跟她谈得来,二来是想多一条人脉,将来也许可以帮他们写剧本,给儿子赚点奶粉钱。
席散后,郭絮开车把许杰送到楼下。许杰顺口问郭絮可要上去坐坐。郭絮笑道:“不了,深更半夜,你带个女人回家,你爱人还不知道怎么想呢。”许杰正想说:“她不在家。”忙又止住,想道,“这话一说,搞得我有什么企图似的。邻居要是看见,慧芬回来还有是非要讲。”于是笑道,“你就是多心。那我不留你了。小心开车。”郭絮潇洒地一扬手,进车去了。喇叭一响,轿车疾驰而去。
许杰想人真是奇怪,有些人天天见面也淡而无味,有些人就一见如故,彼此相处得舒心自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