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功亏一篑(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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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区里的房子虽老,却老得有味,衬托着假山假水、梧桐芭蕉,一派画意诗情。人工河畔柳枝款摆,回廊比南方的轩昂豁亮,旁边种着松树。因为从小的熏陶,许杰觉得像到了烈士陵园。

贺厅长家在三楼,许杰不轻不重地敲了敲门。门“吱呀”开了,贺夫人把鞋套子先送上来。许杰才进客厅,贺厅长已经迎出来了。当然他不是客厅的厅长,而是D市文化厅原来的副厅长,戏剧权威,著作等身,曹禺文学奖、五个一工程奖等都拿过的。年事已高,精力衰退,创作量减下来了,但奖掖后进、提携新人的热情却分外高涨。他是长手长脚的那一类人,高鼻深目,发质银白里略搀些黄,许杰怀疑他有匈奴人的血统。经过几千年的争战融合,他们终于重返中原,且占据了文化领域的制高点。

主客二人在书房入座,切入正题之前照例有一番铺垫。许杰首先感谢贺厅长对单位的大力支持,说贺厅长是“金手指”,随手指点一下都够新作者们消化吸收的。贺厅长很高兴,信口问问单位的情况,许杰一一说了。他看书架上累累的都是大书,说真是羡慕。贺厅长说:“一日不读书,自觉面目可憎。”许杰暗想:“听这个语言风格,倒和我们家慧芬将遇良材。”他随声附和,说也是离开了书就不能活。贺厅长问他喜欢哪几个当代的戏剧大家。许杰灵机一动,侃侃而谈:“郭启宏孤标傲世,文人剧写得最棒;魏明伦锋锐犀利,最能创新;郑怀兴高古浑厚,最擅长历史剧。我特别喜欢看他们的作品。”贺厅长说:“三大戏剧家,的确了不起。”许杰却一本正经地续道:“另外我就爱看贺伯年,其实依我说,他的风格独树一帜,完全可以和郭、魏、郑并列为‘四大家’。”贺厅长笑道:“哪里。”许杰奇道:“您不同意?”贺厅长抚须微笑说:“是不敢当。”许杰作出不解的样子,贺厅长得意地说:“我就是贺伯年啊,呵呵。”许杰“哎呀”一声,震惊之色,足可乱真:“我这傻子!只听他们说‘贺厅长贺厅长’,就没想过您就是我的偶像!”贺厅长仰天大笑,说:“小老弟真有意思。”

许杰来之前做过工夫,此时说起贺氏作品如数家珍,华彩唱词张嘴可诵,当真是一副痴心读者的模样。贺厅长连连谦虚,如沐春风。在这和谐的氛围里,许杰随意提了一下短剧比赛,说有篇习作要请方家斧正,恭恭敬敬把打印稿递了过去,一面掏出笔记本,虔诚地听着对方的建议。他速记能力极强,贺厅长刚说完,他的笔也搁下了:“听您一提,修改就有了方向。”看看时机成熟,把红包羞答答地推了过去说,“是我们领导的一点心意,说占用您的时间不好意思。”贺厅长肃然道:“这怎么可以!乱弹琴!”许杰为难道:“领导说,要是您不收下,回去要治我个办事不力。贺厅长就当帮我的忙吧?”助人为快乐之本,贺厅长当即帮忙赏收,又主动提出:“哪天你们方便,我去亭湖区给你们拨弄拨弄。”许杰说:“那太好了!连演员也能学到东西了!”当下商定了下周二见面。

许杰回单位跟唐院长简要汇报了,再找到祁院长说了详细情形。祁院长说:“很好,贺伯年是起决定性因素的评委,他亲自辅导过了,其他短剧怎么能是咱们的对手?”

周二派了车接了贺厅长来,于茜、洪哲、范老师都问了好。其中范老师是老资格,和贺厅长有过数面之缘,额外寒喧了几句。对于导演来说,另请一个退休的政府高官来改他的成品,无疑不够尊重。因此唐院长吩咐这件事瞒着熊导,悄悄进行。熊导是个通情达理的人,就算日后发觉短剧被人改过,也能体谅出品方奔着奖杯去的一片苦心。只别当着他的面给短剧动手术就行了。

洪哲等三人演了一遍,贺厅长点评了几句,提出若干小意见,教演员照着他的示范矫正。一到台上,这位年逾六旬的老人顿时换了个人,演男是男,演女是女,从没背过剧本,却能过耳不忘,把三人的台词说出一大半来。许杰不由得收起轻视之心,暗忖:“不仅能写,还能导。他能有今天的地位,果然不是侥幸,是有过人之长。”

将到中午,唐院长、曹科长等纷纷过来,观看了贺版短剧的演出,在“醉翁亭酒家”宴请贺厅长。唐院长敬酒爽快,喝酒干脆,声如洪钟,笑若雷轰。贺厅长笑说:“小许啊,你们院长中气十足,年青时候,怕是比你们还来得呢!”唐院长笑道:“比起您这样的泰山北斗就差得远了。您看几个小家伙都还灵透吧?要您费神指点。”贺厅长笑着咪了一口酒说:“贵单位人才济济啊!”唐院长指曹科长说:“这位美女是我们总务科长,年底要提院长助理,自学成材,画一手好油画。”曹科长忙站起来举杯,笑着说:“成天听大家说贺厅长的大名,今儿见到真佛了。我还纳闷儿,怎么我不觉得拘谨呢?想一想才想通了,您啊,半点儿不搭架子,平易近人。”她的奉承精致机巧,何况秀色可餐,贺厅长笑得更慈祥了。许杰着重介绍洪哲、于茜,为二人吹嘘。贺厅长赞扬“后生可畏。”曹科长低头吃菜,微微一笑。许杰心想:“你向来怕我威胁你,我就推出洪哲,让你多怕一个。”

真正决赛是秋天了。剧组提前一小时来到剧场,先走台,再试耳麦,又试音效碟。范老师说:“你别那么紧张啊,弄得我这个过来人也紧张起来了。”许杰笑道:“您是老江湖,又是领队,哪能受我的影响?”

范老师代表单位抽签,手气背,抽了第二个上场。这消息犹如一盆雪水,浇得人人心头火灭,嗤嗤冒烟。大型比赛向来在后面出场的比较讨巧,越是靠前的节目,评委越不敢打高分。范老师强打精神,鼓舞士气,悄声说:“咱们有杀手锏贺厅长啊!”许杰等都说不错。

演员去后台了,许杰坐在音响师旁边,以防出状况。轮到他们了。于茜先以老太婆造型上场,一口南京话;范老师演戏熟极而流,二人逗得观众大笑。光一转,洪哲出场,于茜暂退。不一会儿,于茜以少女扮相出现,一嘴娇媚清脆的京片子,周旋在一老一少之间,尽显风姿;光一转,于茜又退,洪哲、范老师对戏。

这是许杰最担心的一节。洪哲毕竟太嫩,又是舞蹈出身,他倒不怯场,却演得太放,不及范老师老辣浑厚。于茜在时,由于女性的调节作用,她本身又吸引众人注意,洪哲的缺陷还不大明显;但到两个男人演对手戏时,就鲜明地看出洪哲的不够稳定。有一处,范老师追打洪哲。洪哲跑得满台生风,把五十出头的范老师追得上气不接下气,几乎要算是演出事故。平时排练时,熊导、贺厅长都会提醒洪哲控制速度,这会子只能听天由命,让他像刘翔一样飞奔。

许杰看得脸发烫,心发慌,头发晕,好在于茜第三次上场了。这回她饰演中年妇女,说着流利的东北话,以及东北味浓厚的英文。于茜的长处这时候显露得淋漓尽致:她不仅自己会演,还善于与人互动;不仅能和人很好地配戏,还能补救第三方的乱戏。她不动声色地用语言、肢体发出信号,把洪哲的表演往回拉,拉,直拉到一个合理的范畴以内。她又把范老师的优势往外扩张,放大,使整个舞台焕然生色。许杰对洪哲的不满,尽皆转化成对于茜的感激。他想:“等于茜到了范老师的年纪,真能修炼成一代戏精!”

后面的节目就看得轻松了,反正自家的比过了,是成是败,多想无益,不如看看人家的长处,开拓视野。

比赛结果写在一块大牌子上,竖在宾馆一楼显眼的位置。四人推来推去,都不肯去看。范老师笑道:“你们这些孩子啊,胜败乃兵家常事,有什么不敢看的?”于茜笑推他说:“那您老人家去啊!”范老师说:“老胳膊老腿,能省几步是几步。”于茜笑道:“看来有些东西跟年龄无关。”许杰笑道:“算了,还是我去吧。”

过了几分钟,他怏怏而回,竖了两根手指头。洪哲喜道:“第二名?”许杰没好气地说:“是二等奖。”洪哲犹不死心,说:“一等奖几个?”范老师插嘴说:“一般是三到四个。”洪哲又问许杰:“我们是第几名?”许杰说:“托你的福,第八名。”洪哲脸一红,站起来,连耳根子也热烘烘的,说:“对不起,都怪我拖低了分数。”许杰心软了,说:“过去了就不提了,下回我们卷土重来,拿不到一等奖不回家。”于茜笑着拍拍洪哲说:“第一次上台就有这表现,不错了。”范老师叹道:“可惜那五千块钱哪!”许杰也有些不快,嘴上却说:“贺厅长肯定已经尽力了,不然我们可能二等奖也拿不到。”他说者无意,洪哲听者有心,心道:“哦,你的意思是我拖累了全体,实际水平连二等奖也不配得到!”但是他一句话都没说,只是冷冷地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