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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杰笑接道:“为什么你们一块儿来?”郑羽抢着说:“我搭他的顺风车。”许杰说:“这个车恐怕要搭一辈子。”郑羽红了脸,笑而不语,等于是默认了。许杰说:“招供吧,什么时候开始的?”钟雨城笑道:“四个字:水到渠成。”许杰说:“四个字:水从何来?”钟雨城说:“四个字:顺其自然。”两人一起大笑。钟雨城恋爱期间倒比平素活跃些了。郑羽笑得扶着桌子说:“两个活宝,服了你们了。”
许杰耍无赖道:“郑羽,小钟相当于我哥,你从此就是嫂子。嫂子最疼小叔子,快给我削个苹果吃。”钟雨城说:“别睬他,倒会使唤人。”郑羽把水果刀冲了冲,选了个红红的大苹果,仔仔细细地削着说:“吃苹果对愈合伤口好。”许杰笑说:“还是嫂子心眼儿好。”
郑羽的刀工居然不错,三转两转,苹果皮完整脱落,一断也没断,跟脱了件衣服似的。许杰赞她“小郑飞刀”,微侧身子吃着,又问他俩“谁追谁的”。钟雨城说:“这话有损我男性的尊严,我怎么可能让女人倒追?”许杰啃着苹果,暗想:“郑羽是认准了目标就要做的人,而且会做得使人看不出来。她给小钟一些暗示,让小钟‘主动’也难说的。原来她志不在向上爬,而在于选一个人品好前途也好的潜力股。”但想郑羽是个识大体、有成算的人,娶了她,对钟雨城来说未始不是一个助力。
二人坐了会儿,见许冥来给许杰擦身,就道别而去。许杰如今不能洗澡,隔天就要有人给他擦身。前几天是许夫人和好婆,今天是许冥自告奋勇。
她把毛巾在肥皂水里浸透,搓一搓,挤得半湿半干,让许杰站起来,给他擦掉脖子、后背、腿上的浮油,正面就由许杰自己到洗手间里清洁。
许杰出来了,许冥再拿脸盆帮许杰洗头。许杰笑道:“姐洗得比妈和好婆到位。”许冥说:“那当然,好婆常年做饭,手粗;妈手倒是细,可惜不是劳动人民,手法不如我娴熟。”许杰说:“哟嗬,说你胖你还喘上了,要不要这样掰开揉碎地表扬自己啊?”
许冥笑着给他擦头,他低头看着盆里晃动的水。倒影里忽然多了个人,他一怔,抬头看时,却是吕瀚洋。
许冥看见吕瀚洋,一刹时容光焕发,几乎全身都要笑了出来,欣悦之情,难以掩饰——也许她压根儿就没想过掩饰。吕瀚洋问了问许杰的病,扶许杰上床躺好,又解释最近工程好忙,不然早就来看他了。许杰同他不如田、钟熟络,好在性情相投,言语投机,不至冷场。许冥则忙着洗脸盆,洗脚盆,洗手,洗水果,把水果切成一瓣瓣,递给吕瀚洋。吕瀚洋笑着道谢,顺口也问她的近况。看他们一问一答,似乎对对方近期的情形并不陌生,要么就是见过面,要么就是电话联系过了。许杰心里很矛盾,一方面,他盼望姐姐心愿得偿;一方面,又本能地想到吕瀚洋那位可怜的夫人。
三个人言不及义,意在话外,小心翼翼又尽可能显得自然。可是同事聊天吧,多了个她;姐弟聊天吧,多了个他;一男一女聊天吧,又多了个他。大家调节来调节去,许杰想这哪是说话呀,分明是武林高手过招。
九点多了,吕瀚洋起身告辞,许冥顺理成章地送他下楼。他们在电梯口等着,看那红色的数字从下面慢慢移上来。走廊里一阵过堂风,带着药味,闻着觉得苦涩。吕瀚洋说:“许杰什么时候出院?”许冥说:“总还有十天吧。出院还要在家休养一阵。”吕瀚洋说:“幸好有许局长,不然像许杰这么请病假,批得下来也要扣奖金了。”许冥沉默了一下说:“我们之间,只有这些话好说吗?”
“叮!”电梯到了。门一开,二人走进去。在那钢筋铁骨、四面封闭的小屋子里,倒有一种别处没有的安全感。吕瀚洋说:“我的想法,你应该早就知道了。”许冥“哼”了一声说:“那为什么我约你出来,你又答应我?”吕瀚洋说:“那是因为……”许冥没听见下文,接下去说:“因为你也喜欢我!”她下意识地用了个“也”字,可见对吕瀚洋夫妻的感情有足够的了解。吕瀚洋顿了一下,索性单刀直入地说:“难道你能接受我‘也’喜欢你吗”
电梯一震,像她的心。到一楼了,门刚一开,许冥随即摁按钮关上。吕瀚洋叹了口气说:“这是电梯,不是家;就好像你是许冥,不是刘芳。”许冥冷笑道:“原来你今天来是要跟我摊牌。”吕瀚洋摁了开门键说:“牌局从来没有开始过。”
他要开门她要关,两个人各有一份倔强,都不放手。电梯门一时欲开,一时又关,像他的心门。外面的人叫:“喂喂,怎么回事?”许冥蓦然一阵屈辱。她是女孩子,还是个家势极好的美丽的女孩子,弄到这样的地步,求人施舍一点情感而不可得!她眼里一下子湿了,松手让门打开。吕瀚洋一愣,依稀见到她目中的泪光。
有人进来了。他不得不走出去。他明知道不该回头,终是忍不住回过来瞧了一眼。她无力地靠在壁上,脸色憔悴,长发披散,比初见面时越发瘦得可怜。电梯门缓缓合上,她的脸在他的眼中愈来愈窄,她在他心目中的位置却刚好相反。他向大门走去,不过五六步,就调头飞奔。他一步两级,连跨楼梯,直奔到五楼。在楼梯拐角处,他看着她走进许杰的病房。他想叫住她的,他想叫住她的,但是BP机响了,是刘芳的留言:“你还不回来?我怕。”
吕瀚洋仿佛听到了她的声音:稚弱得像小小孩童,却又添上一层使人不安的神经质的紧张,颤抖的,无助的。他回转身,无言地走下去了。
许冥和父母、好婆、外公轮番上阵,鸽子汤、鱼汤之类川流不息。许杰到底才二十来岁,方当壮盛,病已好了八成,再有三四天就能出院了。他那份焦急的愉快直如刑期将满的犯人。
这天他书也看乏了,电视也看腻了,觉也睡够了,正在百无聊赖之际,却见杨倩和李漓走了进来。她们是许杰的初中同学,三个经常约着去喝茶的。许杰这次住院,数她俩来的次数最多。许杰眼一闭说:“又是你们?都没新鲜感了。”杨、李二人齐声喊打。杨倩加了一句:“就打他开刀的部位。”说着假装要掀被子。许杰说:“没穿内裤。”杨倩尖叫着扔下被子,许杰哈哈大笑。
这两人一来总要闹出好大的动静。护士又一次出来干涉,许杰又一次好言好语赔礼道歉地打发护士走。
杨倩说:“李漓,正华路开了家KTV你听说过吗?”李漓会意笑道:“我去过的,音响效果好极了。叫什么来着,哦,‘金色罗马’!”杨倩说:“那金丰路上新开了家茶座你知道不?”李漓紧接着说:“不就是PUB吗?还别说,门面虽然小,氛围蛮好的。”杨倩叹道:“只能咱们俩去了。”李漓说:“没了许屠夫也不吃带毛的猪。抓一个男生代替他不就行了?”杨倩醍醐灌顶似地说:“对呀!我怎么没想到?有的人又不是独一无二的。”许杰说:“吹吧,继续吹,继续说相声。”杨倩从包里掏出一个信封,把里面几张照片直送到许杰眼前:“这张,金色罗马,看看这环境;这张,PUB,看看这装潢。”杨倩家境优越,她母亲和许夫人都是所谓“七姐妹”的成员,加上她和许杰,算是两代的交情了。
李漓帮杨倩收起照片说:“你这又何必呢?人家屁股痛,又不能下地,你这不是存心让人家烧心吗?”杨倩道:“也说得是。算了算了,不提了,许杰,你就当我们没说过。”
许杰哼哼唧唧,急赤白脸地说:“你们想急死我啊?”杨、李二人笑不可抑。
杨倩个子娇小,眉眼艳丽,伶牙俐齿;李漓则更高挑疏淡。在一男二女的固定小团体里,两个女孩子常合起伙来捉弄男孩子。
许杰所在的南方小城富裕发达,得风气之先,餐饮娱乐很早就流行起来了。因之许杰除了看书以外,唱K、喝茶便成为两大爱好。杨倩在来之前好几天就同李漓商量好,要抓住他的软肋引他发急。许杰果然中计,二女乐不可支。
三人正商量着出院后要如何变着花样地玩,田明辉到了。两拨、三拨互不相干的人马在探视时撞上是挺叫人烦恼的,不知招呼哪一边的好。然而这是幸福的烦恼,是人缘好、被关心的体现。许杰内心里甚至是乐见其成的。
他给他们互相介绍了。杨倩笑道:“早听说你是许杰的第一死党。”田明辉笑了,也道:“你们三个才是死党,做朋友的历史比我悠久。”他习惯性地借着说话不着痕迹地打量人。杨倩皮肤雪白,衬得五官明艳立体,不可方物,一双大眼睛会说话似的,睫毛长得能托起一枝笔。李漓在她的光芒下略显逊色,却也不失为一个美人。她的美比较居家,耐看,不像杨倩那样夺目,简直有点咄咄逼人的。
田明辉笑着说:“你们发现没有,杨倩和许杰长得有点像。”杨倩说:“真的假的?李漓你看看,你旁观者清。”李漓比较了一下,拍手笑道:“还真有点。”杨倩弯腰对床上的许杰左瞅右瞅,嘀咕道:“多不幸啊,我就这副模样。”许杰大大咧咧地说:“你不懂,这叫夫妻相。”杨倩在他头上一敲笑道:“去你的。”她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带着那么股子利落劲儿。田明辉目眩神迷,心里猫抓似的,只想:“这不会就是‘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