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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牌走了,还碰上了最不想见到的人,禾满自是没了再继续玩下去的心情,去街市上随便闲逛一圈后就早早回去了。
回府的时候禾忠良与禾沉都还未归,她让银翘打来水,卸下脸上自以为瞒天过海的妆,重新洗漱一番,换好衣裳,老老实实回房。
不似云城全年的漫天风沙,京都四季分明,而六月的京都,天气更是变幻莫测。
早上还天清气朗,惠风和畅,到了傍晚忽而乌云四合,须臾之间,风势骤起,雷声殷殷,雨珠如矢,天地霎时为之一白。
街衢成河,激流滚滚,车马急速驶过,溅起点点泥泞与雨水交融,湿了轮辙。行人神色匆忙,或持伞奔走,或避雨于就近屋檐。
田间稼禾,尽受甘霖之惠,绿意葱茏。陂塘溢溢,蛙鸣阵阵,荷叶田田,菡萏袅袅。
少时,雨霁云开,夕阳西下,余晖染金,映透苍穹,凉风习习,带来阵阵清新。
这京都的夏日果真变化无常,也不知爹爹和阿兄会不会淋雨。禾满百无聊赖地趴在窗边暗想。
旋即听到夏冰来报:“将军和公子回来了。”
“这么快!”
禾满立即弹起往外飞奔而去,还未至院外,迎面就看见禾忠良与禾沉一起朝她院子走来。
“今日出府有没有惹事啊?”
禾忠良看见自己像小云雀似的闺女,脸上因忙碌一天的疲惫之色尽消,取而代之的是欢喜之情溢于言表。
“今日我可是好好听从了爹爹和阿兄的话,老老实实逛街,规规矩矩回家,安分得很呢。”
“爹爹也不要把你闺女想得那么顽劣吧。”
说罢,禾满冲禾忠良晃了晃脑袋以示自己的小骄傲,脸上更是止不住的得意。
随后满脸嘚瑟地看向后面的禾沉,“阿兄可还记得今早的话?”
今早临出门前,禾沉答应,若是今日她能安安分分,不惹事生非,晚上回来就给她带些小玩意儿。
看她这得意洋洋的样子,禾沉亦是欣然忘倦,而后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语气却是一如既往:“你以为你阿兄会跟你一样像只小癞皮狗吗?我自是说到做到。”
说着就从袖中掏出一个小坠子,不甚在意道:“哝,给你。”
禾满接过仔细一瞧,发现这竟是个鹰爪狼牙吊坠,上头还镶着三颗珠子,南红珠、蜜蜡琥珀珠和绿松石。吊坠下方打了绺银黑色流苏,熠熠流光,很是好看。
美中不足的就是打流苏的手法好似没那么精湛,不像绣娘做的。
思及此,禾满猛一抬头,不可置信地看向禾沉,“阿兄这不会是你亲手做的吧?”
这颗狼牙饱满温润,隐隐泛着粉红,一看就知不是京都这个地方能有的,更像是漠北特有。而这打流苏的手法……
因母亲去世得早,小时候的禾满又经常打架爬树上房顶,是以衣裳经常穿不了几次就会这儿破个洞那儿裂道缝的。
但禾忠良又是个简朴的人,不许他们铺张浪费,更是时不时念叨“衣裳就是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像我们小的时候,你们祖父……”
最终的结果就是禾满与禾沉对这段话简直倒背如流。
而那时府中的丫鬟小厮要么是压根不会缝补,要么就是针线活根本拿不出手,禾满又太小且对女红一窍不通。
因此,最后就是禾沉从隔壁大婶那儿学来缝补手艺,好给自己的宝贝疙瘩妹妹缝补破了洞的衣裳。
禾满也是毫不浪费他的手艺,经常就是刚补没两天就又来了新的,如此循环往复。
禾沉却没有丝毫不耐,也从不训斥她整日没个正形,反而越补越起劲,手艺也越来越好,每次变着花样,打绦子、缝小花更是不在话下。
有一日,禾忠良终于看不下去了,说他一堂堂男子汉,成天缝缝补补的像什么样子,想着把禾满关几日,几日后自然就老实规矩了。
禾沉却拦着不让,反而一脸自豪,喜滋滋道:“她是我妹妹,我不宠谁宠?就算哪天她把天捅个窟窿,那还有我这个当兄长的顶着,只要我在一日,我妹妹就必须每日都开开心心、健健康康的,绝对不允许她有一丝一毫的委屈。”
听后,禾忠良只摇头叹息,又重新给禾满做了几身新衣裳,但还是抵不过破洞的速度。最后也只得无奈,由这俩兄妹去了。
近些年禾忠良倒是一反常态,不仅不再念叨他的那番“穿衣论”,还时不时给禾满做新衣裳买新首饰。而禾满也渐渐有了真本事,虽还是本性难移,但衣裳到底是没那么好破了,是以禾沉也就不怎么再替她缝补。
但那缝补手法却是禾满一辈子都忘不了的,单看这最后一个结,她就已十分确定,这坠子就是禾沉亲手做的。
“看来还没完全变傻嘛,还记得阿兄的手艺呢。”
言罢,禾沉低头,瞧见平日里没心没肺的妹妹现在却是一副眸中含泪似涌泉、嘴角微撇似残菊的模样,顿时慌了神,急忙道:“昭昭你怎得了?别哭啊,是不是不喜欢?若是不喜,阿兄再给你换别的好不好?”
说着就要从怀中拿手帕给禾满擦泪。
不等拿出,身前小姑娘一下子扑到他怀中,紧紧抱着他道:“我喜欢,阿兄我喜欢极了,这是我收到的最好的礼物,谢谢阿兄,我要把它同我的赤炼系在一起,要每日都瞧着。”
说完,禾满不忘在禾沉怀中狠狠蹭几下,把眼泪都蹭到他的衣襟上。
禾沉无奈只得用手轻轻拍拍自家妹妹的后背,以安抚怀中这只感动得痛哭流涕的“小云雀”,禾忠良在旁亦看红了眼。
良久,不知谁轻咳一声,打破这周遭的伤感。
“最好的礼物?昭昭确定要把这坠子当作自己收到的最好的礼物?那为父的呢?”
禾忠良笑眯眯道,随后从怀中拿出一个被帕子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东西。打开一看,一块上好的羊脂玉佩映入眼帘。
玉佩色泽莹润,光耀如明月照人,皎洁胜霜雪无瑕。
禾满拿起摸了摸,竟能感觉到玉的后面好像还刻着什么字,翻转一看,只见“昭昭”二字被刻在后面。
光看这两个字就知描摹刻画之人笔力劲健,铁画银钩。
玉佩被天青色棉线打成的流苏结起,上方串着两颗星月菩提,下方坠着平安扣和海蓝宝,模样瞧着就令人倾心,爱不释手。
这下禾满终于懵顿,她很清楚这字、这搓的棉线,皆出自自己亲爹之手。
虽说小时候的衣裳都由禾沉缝补的,但有一样他始终没学会,就是把丝线搓成结实又匀称的棉线。
所以,在云城经常可以看见这样一幕:只要闲来无事待在府中的禾家俩父子,一个总是手中不停地搓线,另一个则是不慌不忙地缝补。而往往这时,总瞧不见禾家小女儿的身影。直至傍晚时分,才看见满身灰土土,甚至衣裳又破了好几个洞的禾大小姐兴高采烈地回府。
父子俩却是满脸淡定从容地让她沐浴更衣,而他们则再接着完成“重大使命”。
即使后面府中请来绣娘,但禾满的衣裳还是继续由父子俩亲自来缝补。
刚开始街坊邻居、城中百姓知道了还觉得不可思议,谁敢相信在战场上叱咤风云的将军,回到家竟会拿起绣花针给闺女妹妹缝衣裳,直到亲眼瞧见,才不得不信。
最后众人从刚开始的诧异变成见怪不怪。
“爹爹?”禾满不解地喊了一声。
“这是爹爹送给咱们小昭昭的礼物,怎么样,昭昭喜欢吗?”禾忠良一脸笑意道。
谁能想到威震四海、所向披靡的禾大将军在面对自己女儿时竟是这样的慈善和煦。
“昭昭喜欢,昭昭很喜欢!谢谢爹爹,那我就把这块玉佩日日带在身上,片刻都不离。”
禾满一手紧紧抓着玉佩,一手紧紧拿着吊坠,眉眼弯弯,喜不自胜。
“不过,爹爹怎会突然想着送女儿礼物呢?还有,阿兄怎知今日我一定会乖乖的?”
禾满还是忍不住发出疑问。
瞧着就知这二人并非一时兴起想送她东西,反倒像是从老早就开始准备一样,只是自己不知而已。
“怎得,阿兄和爹现在想送你东西都还要理由了?你要不喜现在就还回来!”
说着禾沉就要去夺她手中的东西,禾满一转身,迅速躲到禾忠良身后。
随后俩兄妹嬉戏玩闹起来,似小时候那般,在院子里你追我赶好几圈才停下。
“停停停,”禾满跑得直喘气,“阿兄我都饿了,咱们快用饭吧。”
禾沉这一打岔,倒是让禾满忘了方才的满心疑问,现在只觉饥肠辘辘,想快点填饱肚子。
“是啊,忙了一天,将军和阿沉昭昭都快些用饭吧。”不知何时出现的李叔对三人道:“今日做了几道新菜,都是昭昭喜欢的。”
“还是李爷爷最懂我!”
一听到有好吃的,禾满立即满血复活,忙让人把饭菜端过来。
三人就在禾满的小院中用完了晚膳。
知道父兄忙碌一天,饭后禾满直催二人快点回去休息,原本还想继续逗留的父子俩无奈只得离开。
然,这二人并未像禾满口中的那样回房休息,而是转身进了禾忠良的书房。书房内,两人脸上也不再是方才那般颜展欢容,反之,皆面色沉凝,如寒潭静水。
禾忠良淡淡开口:“想必阿沉已经知晓,为父问你,可有后悔?”
“臣者,当以忠为本,爱国如家,尽己所能,辅佐君王,匡正天下。居庙堂而心系百姓,处江湖而念及君王。进善言,献良策,以天下兴亡为己任。
将者,当以勇为根,爱兵如子,无惧艰险,保家卫国,戍守边疆。临敌阵而奋勇当先,远运筹而决胜千里。善谋略,慎行动,以卫国安民为己任。”
“身为臣子和将领,我不后悔!”
“但子者,当以孝悌为先,侍奉双亲,承欢膝下。养父母之身,顺父母之意,体察其辛劳,感念其恩情。兄者,当以爱妹为础,助其解惑,护其周全。作妹之典范,为妹之楷模,呵护其成长,培养其德操。”
禾沉垂眸:“身为儿子和兄长,我……后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