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送走(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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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熙贤,听着,我们会活着出去。”

好,我相信你。

这是留在她意识里的最后一句话,再醒来时人已经在医院病床上。

林远的手触上她额头:”要不要喝水?“

就像林远承诺的那样,他们都还活着。他做到了,她沾了光,这样的结果无疑是迄今为止他所有不幸的最好的注解,老天终于公平了一回。

这样一想,那天其他人的幸福都仿佛成了灾难的先兆。难道不是么?怎么有人可能拥有无穷的快乐,可那些人看起来就是如此。

熙贤小时候从来不信这些,觉得先兆不过是抖机灵的人的事后诸葛。后来倒是有一件事让她对此有所感触。她的妹妹熙琼是个文盲,在送给她的生日礼物上写“祝姐姐疏心快乐每一天“,确实自那之后,她们的心一天比一天更疏远。可即便如此,也远远不到让一个接受了二十几年唯物主义教育的人相信毫无根据的乐极生悲。

可是,现在又怎么说?

熙贤摇头,不知是唏嘘,还是回答林远的问题:”我们怎么出来的?“

”旁边有个空调外机防护罩,我爬了上去。“

想也知道,事情肯定不会像他说得那么容易,起码带着一个失去意识的人,连正常走路都难,何况当时那种情况。

她醒过来,便有警察过来做笔录。

“一共死了多少人?”

警官摇着头,眼睛红肿,声音沙哑:“还没统计到确切数字,目前确认公开的已经有32人。”

熙贤觉得自己肯定吓傻了,否则明明很想像那位警官一样哭出来,为什么她的心里什么都没有,像一间空荡荡的屋子,像一片寸草不生的沙漠。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司机对她说:“小姐,回大宅还是您自己的地方?”

她忘了家里的司机什么时候到的,也不知道他们怎么一转眼就回了青州。

到了车库,司机又问:“小姐,要送这位先生回去吗?”

她点头,林远却跟着一起下了车。

林远打量她的房子,一室一厅的结构,北欧风格的装修,意外地简洁清爽。

熙贤泡澡,时间久了,听到林远在外面敲门。她知道的,他跟上来是怕她出事,怕她害怕。

而她,确实害怕。

上一次距离死亡这么近还是读大学的时候,住在同一栋大厦的同校生在聚会上因为滥用药物引发心脏病发作,猝死。警察过来收走遗体的时候,熙贤正好在电梯里。得知真相后,她和所有人一样,既觉得他活该也为他惋惜。

说起来,并非自夸,而是事实,能够进入他们大学的人,都是顶尖中的顶尖。熙贤的高中一直流传着一种说法,说的是考上大学就轻松了,可在她看来,正好相反才对,读大学让她读出了拼命的感觉。当然,营造一种整体氛围的不可能只有某几个用功的学生,而是大家都在努力,包括不幸去世的这位。

一个人某一段时间的努力可能是心血来潮,但持之以恒的努力绝对是等价回报的结果,起码是抱着有所回报的希望的结果。然而,可悲的地方就在这里,这位同学进入人人梦寐以求的天才的摇篮,本就被架在高位,再加上多年的努力不见回报,其间的焦虑和痛苦绝非旁人所能体会。检验报告也证明,他并非长期依赖药物,只是在人生的至暗时刻想透口气,但却用错了方法。

可那32个人不是,他们不悲伤不绝望,他们在享受美好的人生,他们没有用错方法。她的恐惧正是来自这种飞来横祸带来的无可奈何,无能为力,其中还夹杂着足以压倒任何人的不甘和沮丧。

从浴室出来,看到林远在厨房做饭,已经到了嘴边的那句“你走吧,我没事”被她轻而易举地放弃。她为自己的脆弱感到气馁羞愧,但看着炉子上冒出来的热腾腾的蒸汽,一时间她对温暖的渴望超过了一切。

好吧,或许和食物并列第一。没有食欲不代表肚子不会抗议,熙贤有点尴尬。林远抬头看她那一眼,分明就是从她揉肚子的动作中看出来了,之后却像是没注意到似的给她夹了菜。

熙贤又一次为自己的软弱感到羞耻。眼前的人被她拉进这场无妄之灾,她晕了,倒是一了百了,得过且过了,可他呢?要集中一百倍的精力不让自己和她一样倒下,要照顾她这个拖油瓶,甚至在她晕倒时,他会不会某一刻觉得她死了,他那时有没有着急,有没有恐惧?是她,让他在这场灾难面前背负这么多,她该谢罪。而现在,这个人又在无言地抚慰她。

“你有没有害怕?”

短短几天,一起看电视就成了他们的惯例。今天却也有些不同,看的是一部电影,张艺谋导演的《我的父亲母亲》。电影播到招娣不惜绕远路担水也要看一眼骆长余的画面时,熙贤终于问出她的内疚。

害怕吗?林远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她身上,忘了自己当时有没有害怕,不过想来大概也没那个时间和精力。但他不想告诉她这些,因为他不想表现得太殷勤,哪怕他这个时间还在这所房子这件事本身就足以说明这一点。

熙贤明显将他的沉默当作了默认,又看到电视上的父亲母亲,她忍不住转身抱住他:“第二次遇到生死攸关了对不对,不要害怕,他们不在,我陪着你,你也陪着我。“

林远虽然听不见她在讲什么,但是她的颤抖越来越明显,很难让人忽视。最后他还是伸手回抱了她,本想试图让她镇定下来,却不想反而起了反作用。意识到眼泪打湿了自己的脖子,他想拽下她的胳膊看看她,可任凭他如何用力都不行。

让成年人破防不容易,但破防往往在一瞬间,再想收住也难。这就像一个人背着很重的包袱,想着千万不能中途卸下来,因为放下之后就再没有力气背回去。

哭累了,睡着了,明天大概也就没事了。

林远抱她到床上睡,然后将自己安置在了客厅的沙发上,这一觉不仅没让他睡出落枕,反而出乎意料地安稳踏实。

***

他是被一个陌生人摇醒的,后来他认出来,其实是昨天接他们回青州的司机先生。

“林先生,大小姐让我送您回去。她还交代,她行李箱里的纪念品,您可以选喜欢的带走。您先整理,我在楼下等您,十分钟可以吗?”

拧开卧室的门,她果然已经不在。

五分钟后,林远提着箱子下楼。司机接过来,意外发现不轻,看来这次旅行两人倒是买了不少纪念品。

车子后座宽敞舒适,要是没有司机先生透过后视镜时不时投过来的视线,他会觉得更舒服自在。

林远自嘲地想,可是他有什么可好奇的呢,不过是个痴心妄想的人罢了。

再美的梦也有醒的时候,只不过他从来不知道,最美的时刻停留在梦醒时分,原来会让人如此难过。

昨晚他将她放下,打算转身离开的瞬间,她突然拉住他的手,他就再也走不了了。终于等她睡着,他在床边已经坐得腿脚发麻。拨开她耳边的一缕碎发,发现她的耳垂上有小小一颗红色的痣,很可爱。可能就是这一点点可爱迷惑了他的神智,他知道不该的,却仍旧没忍住上手摸了摸。他不会否认,他在梦里都感受到了幸福。

她知道的对不对,她都知道。

为什么最后最后却没能忍到底呢?可能正是因为是最后的最后吧。可他明明知道来自不对的人的爱慕,不会让人产生被奉承的满足感,甚至可能是一种羞辱。

可你看,他冒犯了她,她却还是给他留了余地,成全了他的体面。

***

没有一个司机不好奇主人家的爱恨情仇,老李自然也不例外。今天早上被大小姐拜托来送林先生——这位林先生,他知道的,是昨天和小姐一起被他接回家的人,也是他看到的小姐带回家的第一个男人——他承认,当时他的脑子里确实有闪过那些成年男女的暧昧旖旎,然而,当他打开房门,看到林远睡在沙发上时,他实在为自己的胡思乱想感到羞愧。

此刻他觉得肯定是羞愧让他生出了一些不该有的幻觉,林先生喉咙不住滚动,似乎在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这一定是他的幻觉没错,刚刚旅行回来,不管是开心还是不开心,都应该释放完了不是么。

“林先生,听说您听力有一些障碍,请您拿出辅助设备好吗?大小姐交代了重要的事,让我转达给您。您看到身旁的纸箱了吗?”不管怎样,他得履行他的职责。

一上车林远就看到了,后座放着一个纸箱,但没想过和他还有关系。

“请您打开。”

林远看到里面有一些文件袋和一摞书,更加感到奇怪。

“您打开第一个文件袋,里面是一份购房合同,大小姐在上面已经签过字,您只需要也签上字就可以去办理过户了。至于过户手续,小姐已经全权委托给宫家的家族私人律师,他之后会和您对接后续的流程。如果您着急,里面有一张律师的名片,您可以联系他。”

“第二件事,小姐让我转达,前天您救了她的命,房子全当作她的答谢礼,所以当初说的要您九幅画的事,也就不作数了,您之后也不必放在心上。”

“您接着打开第二个文件袋,里面是裴誉先生的介绍资料,他是国内数一数二的建筑家,现就职于青州大学建筑学院。小姐已经拜托褚臧褚老先生,也就是青州大学艺术设计学院的院长,帮您写了推荐信。如果裴誉先生最终答应收您为徒,那么您不仅可以得到裴先生的亲自指导,还可以作为旁听生,到青州大学学习。当然,这些的前提是您得通过裴先生的考核,考核时间、地点以及大致的内容,资料里都有,而下面的书籍,则是裴先生指定要读的。成败在此一举,小姐说,她希望您不要浪费这次机会。而且据她观察,她十分相信您能成为一名优秀的建筑师,这也是她做这件事的初衷。“

林远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内心的波动,感动?感激?只是没有想到,最终落在了愤怒上。

她总是这样,无缘无故为他做很多,让他误会,让他干着急,然后又一把将他推开,推得痛快又彻底。

就像之前的旅行,他第二天就猜到了,她一定是看了他的速写本。

***

宫熙贤懊恼自己的马虎大意,不,她甚至有些心慌意乱。

她今天推门的方式有些粗鲁,但她管不了那么多了。进门后,她看到行李箱原封不动立在原来的位置,终于松了一口气。

谨慎起见,她还是打开了箱子,于是,她上一口还没松完的气,就又被提了起来。

所有的纪念品都不见了。

所以,他这是想把自己的痕迹从她的生活里彻底清理干净么。

不,不是想,他已经这么做了。

熙贤意识到自己语气间的抱怨和怨怼,可她不是也在做同一件事么,不,她比他做得还要彻底,所以她在气什么。

不过,眼下最要命的是,那本速写本也一并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