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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镇上，一算命老先生在一猪肉铺前停下看屠夫解肉。
那屠夫瘸了条腿，行动不便。但一把快刀在手中使得如鱼戏水中，时而轻灵，时而猛烈，片刻间便将一头猪分解好。
买肉的人围了上来，他们可不想过年餐桌上少了猪肉。屠夫的儿子帮父亲招呼客人，他才六七岁，却聪明伶俐，算术很准，从没有出错过。
屠夫发觉有个算命的盯着自己，便问道：“先生也要买肉？”
算命的摇摇头，走了，和顾北亭几人擦肩而过。
新年快到了，李长安找到一间客栈住下。只住宿，不管饭，可以用厨房。
这日除夕正午，顾北亭在看书，李长安去买菜了，燕晴雪在房里对着铜镜梳妆打扮。
“狸奴，你看我穿这身衣裳好看么？”
“穿这一件怎么样？比刚才如何？”
“狸奴，我的头发是不是乱了？”
“狸奴，我脸上的胭脂好不好看？有没有抹多了？”
李长安回来了，在厨房准备年夜饭。
燕晴雪来到厨房给李长安帮厨。狸奴也想帮忙，但被她打发走了。
李长安一见到她吃了一惊，笑道：“还不曾见过你如此模样。”
燕晴雪忙问道：“怎么，不好看么？”
李长安道：“至此之后，曾经沧海难为水矣。”
燕晴雪心中欢喜，低下头，红着脸说道；“快做饭罢。”
晚饭菜不多，只有一尾鲜鱼、几颗白菜、一筐萝卜和几个鸡蛋。
燕晴雪问道：“晚饭就吃这些么？”
李长安边收拾鱼边说道：“除夕没地方买菜，今日先委屈肚子罢。”
燕晴雪回想起往日除夕时，自己吃的是满汉全席；想起皇宫中平常的一顿饭也是玉盘珍馐，还会浪费掉许多；想起在石壕村的老夫妻只有稀粥果腹……想起这些，她难过起来。
她在读书时学过一句话：“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当时她骂道：“姓朱的人家太坏了，任由食物糟蹋，对饿死冻死的人不闻不问。”
先生听了气愤道：“这‘朱’不是姓，是指颜色。‘朱’是红色的意思。”
先生后面又轻声说道：“这里不就是朱门么。”
后来便没有再见过先生了。
当时她小，她不明白。现在想起来羞愧难当。
她边洗菜边问李长安：“若是百姓人人吃上萝卜、白菜，就天下安宁了么？”
李长安道：“书上说‘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拱之。’若是天下人都吃上饭，穿上衣，有瓦遮头，也就差不多了。”
燕晴雪问道：“当今天下不是如此么？”
李长安摇头道：“一路走来你也看到了，当官的以权谋私、欺压百姓，江湖上为争九龙壁，刀剑四起、纷争不息。世道如此，人心不古，天下如何安宁？”
燕晴雪听了，默然不语。
不一会儿菜做好了，四个人四个菜，四人一起吃起了年夜饭。
李长安倒上一杯酒，举杯说道：“今日是除夕，可是粗茶淡饭委屈二位了。都是做客之人，多吃点。吃饱饭，不想家。”
四人都饮了一杯，燕晴雪还在为刚才的话皱着眉。
李长安见她闷闷不乐，料想她是除夕佳节思亲，便说道：“离家已快一月，可曾想过什么时候回去？漂泊在外也终会有归期。”
燕晴雪看着他道：“那提亲之人我不喜欢，若要嫁给他，还不如在外漂泊一辈子。今生若不能和喜欢的人相守，干什么事都是不喜欢的。”
顾北亭听了，如牛毳刺入心头。他放下碗筷道：“我吃饱了，二位姑娘慢用。”说罢起身回房。
李长安道：“如今世道不顺，对离散之人来说，家书抵万金。若真想家了，便给家里写封信，报个平安，免得家人惦念。”
燕晴雪点点头，又问道：“蓬莱岛在东海上八百里，距此更是天涯海角。长安若是思亲，可没处寄书信罢？”
李长安苦笑道：“我只有师父，没有亲人，是无亲可思。”
燕晴雪惊道：“怎么会？”
李长安平静道：“我从没有见过父母，是师父把我养大的。”
正说着，一算命老先生风尘仆仆走进客栈，来到桌前问道：“几位小友，老头子赶路饿了，可否施舍我一顿饭吃？老头子不白吃，给各位看相当作报酬罢。”
李长安起身说道：“除夕夜在外做客，同是天涯沦落人，何谈施舍。若不嫌弃这家常便饭，请入座吧！”
老者笑道：“要饭的哪里敢嫌饭馊？老头子就爱吃家常便饭，人间至味是清欢。”
辽关军营中，几个士兵坐在月下饮酒。
其中一人望着天上的残月唱到：“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几家夫妇同罗帐，几个飘零在外头。”
一人笑道：“又想老婆了？真没出息。”
唱歌的人低下头问他：“你不想么？”
那人饮了口酒叹道：“想啊！除夕夜，每逢佳节倍思亲。不光想老婆，也想女儿。小家伙四岁了，我只回过几次家，想来怕是不认得我了。”
唱歌的人笑道：“那你这次探家回去，可要好好哄哄她，穷儿富女，免得将来被哪个坏小子拐了去。”
那人回道：“此话有理。”
两人默不作声，半响后又问另一个年轻人：“江阿生你半天不说话，你在惦记哪家的女儿？”
年轻人道：“在想我爹娘和妹妹。”
一老者嘿嘿笑道：“我说陆吉，将来你女儿长大了若是说不到婆家，就跟我结个亲吧！”
“哈哈哈哈。”此话一出周围的士兵都大笑起来。
陆吉骂道：“老黄，老东西，老不羞，老不死。一把年纪了还是个鳏夫，也想打我女儿的注意？只怕我女儿还没长大，你就先入了土，趁早死了这份心。”
“哈哈哈哈哈哈。”又是一阵哄笑之声。
寒风吹来，嬉笑打闹之声连带着几人的思念在风中飘散。一曲风笛飞入耳中，几人不再说话，低下头，听着悠扬的笛声，想着各自的亲友，连连叹息。
朔风残月长相伴，今夜何人不思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