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睡眠不足(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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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日后,营地的士卒们失去了他们的行军床,这成了他们一次壮举的契机:将床折叠,背负四里之遥,置于仓库之中。

到了那时,床之有无已无关紧要。

大地比床更暖,更柔软,尤其是夜半紧急集合号响起,士卒们滚爬而出,操练时,那由地面构成的眠床,温暖而柔软,令人依依不舍。

夜间的集合,每周约莫三四次,但操练一毕,段虚乔便能倒头大睡。

他学会了在任何时刻、任何场合入眠,坐可睡,立亦能睡,行军之时,亦能安然入梦。

段虚乔甚至能在立正之姿下,睡过整个早晨点名,聆听教头的训话,却不被其高声吵醒,还能即刻响亮回应点名。

在开平府大营,段虚乔悟出了一个重大的发现:幸福,不过是充足的睡眠而已。

简单如此,别无他求。

忧郁的富者需安眠药方能入睡,机动步兵则不然。

给士兵一个沙坑,允许他安睡其中,他便能像虫儿钻入苹果般,幸福地沉睡。

理论上,每晚士卒们有四个时辰的睡眠,晚饭后还有一个时辰的自由。

然而实际上,他们的睡眠常被紧急集合、夜间站岗、野外拉练,以及高阶军衔者的命令所干扰。

新兵的傍晚,若未被班务或小过失带来的额外勤务破坏,便用于擦鞋、洗衣、理发,或助人理发。

士卒中有人理发技艺非凡,但在军中,剃个利落的短发,人人皆能,更别提人事、装备和阿克穆阿都尉所带来的无尽杂务。

例如,在早晨点名时,士卒们学会了以“洗毕“应答,表明自昨日点名后至少沐浴一次。

有人或许会撒谎,段虚乔亦曾如此,但连队中至少有人被抓现行,证明其久未沐浴,随后被同班战士以硬毛刷蘸洗地板液刷洗,一个副校将教头在旁观之,时而提出颇有见地的建议。

若晚饭后无更急之事,你可写信、闲逛、闲聊,讨论都尉的种种精神与道德问题。

当然,最痛快的话题仍是谈论男性的最爱——女性。

年轻的士卒们已开始相信世上无女人,她们不过是士卒们的幻想。

士卒们的连队曾有少年言在团部见过女孩,众人皆以为其为骗子,骗死人不偿命。

自然,大家亦可打麻将。

段虚乔曾以一种极其粗暴的方式学得,最好不要随意胡牌。

自那以后,他再未摸牌。

或者,若真有二十分钟属于自己,你可选择睡眠。

这是梦寐以求的选择。

士卒们总是缺觉。

提及这些,有人或许认为新兵营训练过于严苛,实则不然。

这种感觉是错误的。训练被有意设计得尽可能艰苦。

每个新兵都认为这一切毫无必要,纯粹是折磨取乐,是精心计算的虐待,是以他人痛苦为乐的愚蠢把戏。实则不然。

这些新兵训练的设计是如此精心、智慧、高效,不可能只是为了满足变态的残忍。

段虚乔承认,或许有些教头从折磨他人中得到乐趣,但他对此并不确定。

他明白,兵部官员在选择教头时,精心剔除了那些喜欢恃强凌弱之人。

他们寻找的是有技巧、有奉献精神的工匠,这些工匠的手艺表现在能为新兵创造出尽可能艰苦的环境。

一般来说,喜欢恃强凌弱的人都是蠢材,会将个人情感带入训练,初时为乐,不久乐趣消失,他们便会垮掉。

但教头中仍可能存在喜欢恃强凌弱之人。

训练的近期目标是淘汰,将那些太柔弱、太孩子气、永远不可能成为机动步兵的人赶出队伍。

这种做法达到了目的,他们差点将段虚乔赶了出去。

头两周,士卒们的连队人数就缩编为一个排。

一些人离开时未带不良记录,若愿意,可在其他非战斗单位完成服役。

还有一些人因行为不良、表现不佳或身体不适被强制退伍。

通常你不知某人为何离开,除非你在他离开时刚好碰到他,而他又主动向你透露信息。

有些人受够了,大声嚷嚷着退了伍,永远放弃了获得受爵权的机会。

还有一些人,尤其是年纪大的,无论怎么努力,体力上都达不到训练要求。

段虚乔记得他们中的一位,名叫鲁家山的大哥,肯定已有三十五岁。

他们用担架抬走他时,他还在高喊这不公平——还有他会回来的。

这让人觉得有些悲哀,因为士卒们喜欢鲁家山,他也的确努力了。

士卒们扭头不看他,以为永远不会再见到他,以为他因身体不适被退伍,成了普通百姓。

只有段虚乔在很久以后又见到了他。

他拒绝退伍,成了一艘运兵御风战车上的初期炊事员。

他还记得段虚乔,想与段虚乔回忆往事,因为自己与段虚乔这位机动步兵同在新兵营服过役而倍感骄傲。

鲁家山觉得自己比普通战车士兵要强一点。

他可能是的。但最重要的,不是给部队减肥,节省朝廷训练经费,不把钱浪费在注定要遭淘汰的新兵身上。

整个新兵训练的最主要的目的是使每个机动步兵在坐进发射筒准备突袭之前,已经尽可能作好了准备,作到合格、坚定、有纪律、有技能。

但是,把新兵营搞得这么惨,有这个必要吗?

对这个问题,段虚乔只能说:下一次他不得不突袭作战时,他希望自己的战友是从开平府大营或与它相当严厉的营地毕业的。

否则的话,他拒绝坐进发射筒。

但当时,段虚乔却认为上面的话纯属花言巧语,是恶毒的谎言。

各种小事都要被用来整人。

士卒们到那儿一星期之后,领了一套点名时穿的栗色晨服,用来补充他们穿着的军便服。

段虚乔拿着自己的衣服走进发衣服的小棚,向后勤都尉抱怨。

对方只是管后勤的,看上去态度挺和蔼,段虚乔便把他当成了一个普通百姓。

当时段虚乔尚不知如何通过一枚勋标窥探人心,否则他断不敢向那人吐露半句怨言。

“都尉,这件衣服宽得能装下两头牛。我的连长说它穿在我身上,活像一顶大帐篷。”

他只是瞥了一眼那衣服,连碰都未碰。“哦?是吗?”

“是的,我想要一件合身的。”段虚乔轻声说。

他依旧是那副无动于衷的模样。“让我来教你点人生的道理,小伙子。在咱们陆军里,衣服只有两种尺寸:要么太大,要么太小。”

“但我的连长——”

“你的连长或许说了些不着边际的话,但这些话对我毫无意义。”那管衣服的人打断他。

“那我该怎么办呢?”段虚乔问,声音里带着一丝无助。

“哦,你这是在求我指点迷津。我这儿还有些新物资,刚刚到货。嗯……让我告诉你,如果是我,我会怎么做。这儿有根针,我甚至能给你一些线。剪刀?用不着,一把刮胡刀足矣。现在,就在你屁股的位置把衣服收紧,肩膀那儿留着,说不定哪天你会感激我。”那管衣服的军官嘴角挂着一抹戏谑。

自然,阿克穆阿都尉对段虚乔那拙劣的缝纫手艺只有两句评语:“你应该做得更漂亮些。罚你两个小时勤务。”

于是,下次列队时,段虚乔的表现果然有了长足的进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