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泥头车永不刹车(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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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王永生挣扎着从硬木板床上醒来。

微弱的光线透过破旧不堪的窗帘,吱呀吱呀被老鼠啃噬过的瘸腿凳子摇晃着。

这是一间租金仅八块钱的日租旅馆。没办法,创业初期,能省一些就省一些。

王永生掀开有些发霉的被子,从床上站起身来,踩着满是烟头的地板,拉开薄薄的木板门,一大串卡片从门缝里散落出来。

黑白色的卡片和宣传单子上打印着各式字样,包括但不限于“包,小姐,重金求子,开锁撬锁,收驾照分,私人侦探……

困意让王永生无法打起精神,睡眼迷离,他眯着眼睛阅读起一份重金求子的宣传单来,不禁哑然失笑。

只见上面印着一位风姿绰约的美丽少妇。旁边配有文字:

本人王美军,29岁,肤白貌美,楚楚动人,嫁亿万港商。

丈夫因无法生育,特借大陆探亲之际,在内地寻60岁以下男子,品正健康,圆我母亲梦。

若电话谈妥先付30万定金,飞你处见,事成后另有一百万重酬。

不影响家庭,绝对保密,否则付法律责任!

电话:…………

……

作为一名曾经学名为“四五线城市城乡结合部无业游民青年”的王永生,上辈子还曾收集过这种卡片和纸张,在那个互联网还未曾兴起的年代,这些成熟丰韵的知性美女,曾给了他幼小的心灵带来了极大的精神慰藉。

“这些都是假的。”林宏杰看着上面的文字说。

“谁不知道这是假的。”王永生撇了撇嘴。

结了婚的中年男人,哎。

王永生从门里出来,刚好看见小和尚拉着苏大军的手,从楼上下来。

为了照顾苏大军,王永生昨天特意为他和小和尚开了一间高达十二块钱一晚的豪华双人间,配有一台足有十四寸大小的黑白大电视和一张情侣大床。

“大哥,睡得怎么样?”看着一脸憔悴的苏大军,王永生明知故问道。

“挺,挺好。”苏大军只能硬着头皮说,自从昨天晚上被王永生要求和眼前这个和尚睡一间房后,这和尚就从没有松开过自己的手。

这和尚别看年轻,手劲大得吓人,只是轻轻一握,他的手就被纂得生疼,他反抗不得,于是乎连翻个身的费劲,心里还惦记着煤矿款的事,一来二去的等到了后半夜才睡过去。

等到凌晨时却又做了鬼压床的噩梦,惊醒过来,只见是那和尚把他当成了抱枕,双腿从他身后锁住了他的腰。

自此苏大军就再也没有睡着。

简单打了招呼,王永生几人下楼,给前台小妹结了房钱,越过几个在昏暗巷子里穿着黑丝的中年大妈,在街边的早点摊吃了一碗大碴子粥,便上了车,匆匆向矿上赶去。

太阳高照时,几人便到了矿上,苏大军命令工人装车,等装好了车,以防夜长梦多,几人也不吃午饭,就又往城里赶。

……

“三哥,这地方看着好荒凉啊。”小和尚拉着苏大军的手坐在板床上,看着车窗之外的风景,挑起了话头。

虽然昨天走的也是走的这条路,不过那是晚上,白日里行车,感受是大为不同的。

午后的阳光苍白惨淡,野狗在旷野里狂吠,大车掠过一片坟丘,远处有间在农忙时给农民歇息的平房,房顶刷了蓝色油漆,一个穿着厚棉衣的老汉走进去,缓缓合上了门。

徐宏杰知道,这是又经过了一村子。

北方的冬天实在太荒凉,城市里是如此,农村更是如此。

一行永远灰着的树木,灰墙灰顶的平房,泥泞且混着雪的灰土路,一间旱厕,一包红皮香烟,加上一条埋了吧汰的看家犬。像是一张永远无法冲洗干净的老照片,成了无数东北农人的生活底色。

而公路铁路和那些日夜不息轰鸣着的钢铁巨兽,则为这广袤土地添了一笔浓浓的西部风情,一些牛仔式的人在这里生活过,这里也多了些牛仔式的故事。

………

“看!三哥,前面有人。”

惨白的阳光有些刺眼。小和尚却眼神一眨不眨,从后面的木板床上坐起来,差点磕了脑袋。

王永生眯着眼睛一看,只见遥远处的大路中央站了几个人,人后面立了一块大烂木头牌子,将整条大路拦下。

“擦,有路霸!”林洪杰惊叫出声,脚上下意识就要踩刹车。

其实不用林宏杰说,是个人都知道,这是遇到路霸了。

这群人多是附近村子里的穷汉和光棍,穷的只剩裤裆了,于是天不怕,地不怕,把脑袋别进裤腰带,干起绿林买卖来了。

这时,市场经济崛起,有钱人变得多了,这些人心思也变得活络起来。

开始打有钱人的主意。

但是有钱人虽然有钱,却都住在城里,而且东北很多土老板,靠矿山,挖人参,城建起家的,如果不是带着座驾或是金银等傍身物件。实在很难分清他到底是个身价百万的大佬还是仅仅是个工人或者农民。

于是,很对人便转移方向,去搞大车司机。

大车司机没有钱,但他手上的货值钱啊,把人做掉,货直接拉走,那时GPS以及通信都不发达,车没了,在哪丢的都不知道。

其实还有打火车主意的,但铁路作为国家经济动脉,地位举足轻重,配有很多铁警,保卫科,手里都有真家伙。敢上火车就崩了你,所以很难得手。

“昨天走这条路还没有人,今天就被人占上了。”小和尚直了直身子,有些纳闷。

“就是因为昨天咱们走过了,他们今天才再这里堵着。”

眼看着里那群人越来越近,林宏杰的车速明显满了几分。

他确实是十几年的货车司机,确实也

但货车司机里也分软的和硬的,林宏杰就属于那软的,他车里常备五百元现金和两条香烟,就是为了这个时候。

“别停!“王永生坐在副驾驶上大声说。

“你说啥子?”林宏杰感到不可思议。

“老子说,别停,踩油门!”王永生又重复了一遍。

“我…我…这特么!”林宏杰心想,这谁知道能不能闯过去,你看这好像只是个木板,但木板后面是啥谁清楚?万一是铁刺栏,咱们一车人不就交代了。

“擦,别停!”王永生将头伸到林宏杰耳边,拽着林宏杰的衣领子,怒声道。

这时候停车,这特么就是找死,你看着这公路上好像没几个人,你停了车可以跟人谈,可谁知道这板子后面还有没有人,这路两旁的麦秸杆里还有没有人,跟这些人纠缠的功夫,这帮人又能从村里拉多少人?

车一停很容易,可再走可就难了,等会儿人一多,你要给多少过路费?再说了,人家要是就要你的货,把你做了,能怎么得?

林宏杰啊林宏杰,以前你是春风的司机,车队有保卫科的人罩着,现在你下了海,还当是从前么?

真以为这帮人会让着你?

草莽的江湖,成王败寇,那是用命来填的。

“停车!”后面的苏大军人也坐不住了,巨大的压力,恐惧的本能使他放弃了思考能力。

人总是这样,习惯性的妥协,妥协着就失去了勇气。

“别特么说话。”小和尚从后面一把将苏大军锁住,任他如何挣扎,也不让他说话。

王永生直接从副驾上站起来,左手把住大车方向盘,左腿直接跨过去,右手挂档,左脚直接狠狠踩在林宏杰放在油门的脚上。

“啊啊啊啊啊!王永生我日你祖宗!”疼痛与恐惧使林宏杰血气上涌,林宏杰对王永生破口大骂。

“踩住了!冲过去,老子把老子祖宗刨出来给你日!”王永生一双眼睛红红的道。

……

风兮,雪兮,却见一辆巨型红色东风重卡,在公路上一往无前,甚至于越来越快,轰鸣着,摇晃着,像一匹脱缰野马一般,直接冲着木板扎了过去。

后面的车队司机都是和林洪杰配合了十几年的老兄弟,虽然不知道前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按经验紧跟前车总是对的。都紧踩油门,加大马力,跟着前车飞驰而过。

“啊啊啊,擦!”伴随着车内的人的尖喊声,车头直接将从中间将木板撕碎,零零散散的碎片瞬间散了一地。

几个拦路的汉子赶忙向路旁扑去。一个人躲闪不及,倒在路上,小腿被厚重的轮胎压过,发出清脆动听的响声。

……

大车平稳驶过农田,山林。

当车上人看见蜿蜒的松江,地平线已经在很遥远的后面。

林宏杰大口的喘着粗气,满面通红。

他转过头去。

他愤怒地,挣扎地,畏惧地看着眼前这个站在他旁边的年轻人。

他想像着他面前的年轻人会用怎样一种方式对待自己,一时间,他想了很多。

然而,他没有看到预想里的东西

他只看到了一张笑脸。

“恭喜你。”王永生拍了拍林宏杰的肩膀,笑着说。

林宏杰觉得眼前这个人似乎不能用人来形容,大胆,乖张,骄傲,疯狂,眼里满含这对生命的睥睨与轻蔑。

这种睥睨与蔑视不仅仅是对于别人,甚至于是他自己。

像明知道面前放了一柄装了子弹的左轮手枪,却还要恶狠狠地朝自己脑袋扣动扳机,而目的就是为了证明自己是受命运女神眷顾的天选之子。

但林宏杰不等不承认,命运向王永生发出的并不是一颗致命的子弹,就像这次堵在路上的木板真的只是一层薄薄的木板一样。

他甚至真的可以想象,也许这个现在还身无分文的年轻人,真的会有一天跨越层层叠叠的壁垒,来到一个他不敢想象的位置。

“你是怎么想的。”车已然行驶在平稳的公路上,林宏杰问。“如果那木板后满真的有铁栏,你现在已经死了。”

“我在上高中的时候读过很多书,其中有一本名叫《堂吉诃德》,是我从老干部活动中心里偷出来的,书里面有一个搞笑的疯子,四处找人决斗,那时我什么也看不懂,扫了两眼,就将书放下了。”

王永生嘴里叼着一根没有点燃的香烟,眼神里空空的,早已没有刚才的嗜血与疯狂,这甚至让林宏杰形成了一种错觉,让他相信这似乎是一个安静、孤僻的文艺青年。

我后来明白一个道理,是我当兵时我师傅教给我的,他已经在两年前死在异国他乡。

当得知他死讯时我就知道,人生有时候并不需要考虑太多,死了便死了,在战场上为国家是这样,在生活中怎么就算计起来了,人活的是一口精气,就像堂吉诃德永远无法战胜的风车一样。

所以我宁可死得光荣一点,将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而不是下了车,任那些人摆布。”

“他们不过是要些钱。”

“你在路上开车开了十几年,怎么敢说这些人只是要些钱。”

林宏杰默然。

读过书的流氓真可怕,林宏杰想。

苏大军坐在后面,看着王永生刀削般的侧脸,听着王永生说的话,若有所思。

……

临近滨城,忽然看见一警车,闪着红灯,向车队驶来。”

林宏杰顿时一个机灵,有些紧张地看向王永生。

王永生示意他停车。

等大卡车稳稳当当的停在路边后,王永生不急不忙地用手摇下车窗,将上半身伸出窗外,俯下身子,给车里的警察递了支烟。

“这是咋啦?咋搞成这样?”穿着制服的大头警察伸手指了指大车满是划痕的前脸。

“警察同志,后面有设卡拦路的。”王永生指了指来时的方向。

那警察点了点头,点了烟,吸了一口,又问了几句,掉转车头走了。

“这就走啦?”小和尚在旁不解问。

“你看车屁股。”王永生拍了拍小和尚的肩膀。

小和尚看向后视镜,只见面包警车上面贴着巨大的红色条幅,条幅上写着:

“对正在抢劫的车匪路霸可以当场击毙,群众打死有奖。”

——滨城交警宣。

还真是民风彪悍的年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