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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冬界,入夜,鸭绒般的雪点洋洋洒洒飘落。
青抖开薄膜盖住菜地,捡了几块碎石将边角压实了,这才直起身看了看天色。
她已经去过夏界一趟,今天那里刚下了一场雨,气温不算高,倒是冬界这边飘起了雪,俨然是要降温的态势,她见状找出地膜做些保温措施,但愿这批菜苗能熬过这个雪夜吧。
舒展了一下久弯的腰背,她拍走肩上的雪,颇为满意地看着自己的劳动成果,决定今天就留在冬界了,晚上也好看看情况。
回屋前,她沿着院落边角走,想最后检查一圈,经过一处时下意识绕开了一点,等走出几步又后知后觉回头,看着那里的墙角有些疑惑,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这个地方刚才是不是应该有一小堆散砖来着?
鉴于白日里那场飞来横祸,一侧院墙以及原本圈起的篱笆都惨遭毒手,十六界虽以四季分界,昼夜更替却还算正常,是以她虽有心收拾,但眼看着天色暗下来,还是得赶紧往气温变化相对极端的冬夏两界确认情况,至于其他只能是先往后捎捎了。
但是此刻她一眼扫去,却发现原先草草归在墙角的坍塌散砖不见了踪影,撞出个缺口的院墙被歪歪扭扭叠起的砖石勉强堵了个七八,她抱臂站在原地盯了一会儿,没多久就看见一块方砖由虚到实叠现在那里。
作为在第十六界生活了好些年的老住户,青自然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四分界共享空间,静物与死物可在各界共存,会出现这种现象,显然是有人正在某个分界挪动这些砖石。
很可惜此人明显在砌墙这门技术上一窍不通,大概是拿到哪块就直接往上堆,也不管稳定性和契合度,以至于就外形来看可以说是毫无章法,根本称不上是修墙,最多只能说是在堵洞。
青不忍直视地叹了口气,罪魁祸首但凡有点道德感,会想做些弥补也是应该的,虽然看这手艺最后还是得她亲自返工就是了。
随便吧,想折腾就随他折腾好了,她耸耸肩,将这幽灵般慢慢修补的院墙抛之脑后,兀自回了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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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仍旧是十六冬界。
雪夜后的清晨总是冷的,一口冷气吸进去,立马就能让人清醒起来。
青推门出来观察了一下压在地膜上的积雪,今日天色已经放晴,想来这场降温应该算有幸安全过关。
回到春界时,她的心情还算不错,就连眼前勉勉强强堵上的墙洞,以及好像被人调整过,但从效果上看只是从七零八落变得歪七扭八的篱笆,居然也没有让她摆出很嫌弃的表情。
直到,她再次看到东魂行那张脸。
好心情戛然而止,她撤下微笑变回面无表情,这家伙怎么还在这里,她特意在十六冬界待了一个晚上,留给他充足的时间弥补自己的恶行以消除罪恶感,现在他墙也“补”过了篱笆也算“修”过了,但凡识相一点的这会儿不是应该早就滚蛋了吗。
显然还不够识相的某人看见她,若无其事举起手打招呼:“呦,早啊。”
却见他新结契的血契者目不斜视就从他面前走了过去,看方向是要出门去。
“喂喂,别这么冷淡嘛,是我啊!”
他笑嘻嘻跟上去。
听见这话的青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就是知道是你才当没看见好吗。
走出小院,她拐上了昨天那条石板路,原本今天她没想去镇上的,距离下一批菜能收大概还要个三四天,但这下子却不得不去了,她得找采办商订一些砖头。
不同于正世界有国家或各种机构管理,普通民众在规则之下生产生活安居乐业,目前的七大交界本质上是无序地带,会来到这里的人族也都不能归于“普通民众”范围,所以可想而知在这里是不可能形成正世界那样大规模的生产秩序的,而在这种情况下,采办商干的就是从正世界采购物资到交世界的活计。
可惜契族无法去往正世界,不然青还真的很想去见识一下那种“熙熙攘攘又井然有序的繁荣”。——这是店铺老板形容正世界的原话。
青心里合计着还有什么要一并采购的,偏偏身后跟着条聒噪的尾巴。
东魂行插着兜踩过石板路,嘴巴一刻不停:
“你这是要出去?要去哪里啊?”
“真的不打算告诉我名字?这都一天了,还没接受现实嘛。”
“你在这里住多久了?一直都靠卖菜来维持生计的吗?”
青:“……”
这家伙好烦!还有没有人能管管了,他的骨契者呢,就这么让自家魂主在外头乱跑自生自灭的吗?!
“你有结骨契吧,他人呢。”
东魂行抬头看了看天,“唔”了一声:
“他啊,应该也快找过来了吧。”
找过来?青莫名其妙回头,正巧见某魂契冲她眨了眨眼,她一脸晦气地收回了目光。
昨天这家伙刚捕获过一只星符兽,按说他的骨契者应该就在附近吧?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打散了星力后留下凝固的星符兽和魂契者就不见踪影了。
自说自话的魂契者搭上神出鬼没的骨契者,谁进这个契组真是倒了大霉了,也不知道是哪个来当这个倒霉蛋。
哦,是她。
青满心烦躁,一脸呵呵。
小镇近在眼前,她想起昨天的小蛋糕味道还不错,决定奢侈一把今天再去买一份,以安慰自己受伤的心灵。
从踏入小镇范围,周围开始人多起来后,原本一脸无所事事跟在后面的魂契忽然就精神起来,几乎每路过一个店铺门口都要停下来看两眼。
这倒也不是很难理解,大部分契族都不怎么与人族打交道,倒不是有恩怨在里面,只是双方的生存方式不太一样。契族天生地养,以星力维生,对食物没有必要需求,日常行迹一般以追踪星符兽为主;而人族则是血肉传承,需保持固定的进食和昼夜作息来维持生命,星力最多只是作为锦上添花的额外补充,并非存活之必须。
有一点需要强调的是,星符兽,尤其是相对强大的星符兽其实很少出现在人族聚居地,因此以捕获星符兽为主要目标的契族也就自然而然不会特意往这一类地方去。
然而理解归理解,青可不会停下来等他,应该说能借机甩掉那最好,虽然她也没抱太多希望就是了。
她加快脚步往前去,径自走入了自己常去的那家采办商门店。
这家店她也算老主顾,原先加固院墙的材料都是在这里订购的,眼下挑选也就轻车熟路,青预订了一批砖头和新款式的篱笆围栏,以两百八十轮星力的价格最终成交。
转渡星力交付定金,她不禁叹息这高昂的物价,所以一转身撞见抬着脚准备跟进来的元凶时,她心情更加不爽也是可以理解的对吧。
“诶,已经好了吗?”东魂行歪着脑袋往她身后瞅。
念及自己飞来横祸的损失,青磨了磨后槽牙,面无表情绕过他,打算去吃点甜的缓解一下烦躁。
已经被无视得有点习惯了,东魂行满不在乎耸耸肩,缀在后头慢悠悠逛街。
门角挂着的铜铃叮当作响,那是营业中的蛋糕店门被推开的动静,柜台后小姑娘老板闻声抬头,看清来人后有些惊喜。
“你好哇!”
她还记得昨天这位客人,洒了半杯拿铁后她给重做一杯打包带走的,是个看上去冷淡但其实还挺好说话的小姐姐。
青冲人点点头作为回应,没看单子就开口点道:
“你好,我要一杯榛果拿铁,再加一块草莓蛋糕,带走。”
这是她昨天犹豫过的另一种搭配,今天刚好可以尝一下。
“好的呢。”
拔下插在丸子头里的笔,小老板一一记下,而后微笑着看向她身后:
“那这位是和您一起的吗?需要来点什么吗?”
青闻言回头,果不其然是站在她后面正东张西望的东魂行。
“不认识。”
“一起哒。”
两道声音同时给出回复,柜台后小姑娘疑惑地歪了歪脑袋。
青绷着脸深吸了一口气,东魂行眼疾手快上前一步卡住站位,抢在她要说什么之前举手示意:
“我要和她一样的!”
有点懵的小老板:“……好,好的。”
低头算了一下价格,她重新挂起微笑:“一共是十六轮,两位是分开付还是一起?”
“分开。”
“一起!”
好嘛,又是意见不一致呢。
小姑娘为难地瞅瞅这个又瞅瞅那个。
青眯了眯眼,冷笑了一下:“行啊,一起。”
说罢她指着东魂行,对老板说:“他付。”
小姑娘于是看向旁边的男子。
东魂行倒是没再说什么,很干脆地买了单,他这手无缚鸡之力到只能靠卖菜维生的血契者,会计较这么点星力也情有可原,结了契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了,往后只要他星力够用就必定少不了她的。
人族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叫“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嘛。
很可惜他的一厢情愿并不被他这位血契者认可,对方非常不乐意跟他一条船,并且正在想办法把船搞翻。
跟一个横竖看不顺眼的家伙共存在一个封闭的空间内,会有一种令人窒息的憋闷,可谓暴躁与尴尬并存。
于是在等待的间隙里,青推门走了出去。
蛋糕店斜对面就是邮局,她很久没有去确认过信件了,既然这会儿有空,正好可以走一趟打发些时间。
她停步在墨绿主色调的建筑物前,顶上招牌写着字体板正的“正交邮局”四个大字。
作为交世界极为少见的连锁商户,正交邮局将分局开遍了七大交界,即便是公认最为荒凉的第六十四界也能找见正交邮局的分局,据说邮局的大老板是最早发现正世界与交世界入口的那批人族之一,而且好像在正世界也从事着类似的业务。
邮局具体的运作方式不得而知,坊间传闻大多捕风捉影无从细究,不过对于在交世界生活的众多契族和人族来说,正交邮局的存在确实方便了很多事情。
无论你正身处于哪一个交世界,如果你不介意被别人找到,甚至是希望某些人能知道你的所在,那么推荐你可以第一时间找到当地的正交邮局留下你的名字,邮局会为你制作一块刻有名姓的木牌,当其他分局有收到给你的信件或物品时,会定位到你最后一次留下姓名的邮局位置并将物品转运,等到当地邮局收到后,就会将刻有你名字的木牌挂到门前的公示看板上,这样当你发现看板上挂有你自己名字的木牌,就会知道这里有留给你的东西,此时拿着木牌进去领取即可。
任何一家正交邮局都会在大门口立起一大块看板,墨绿色建筑以及门前立看板是正交邮局的两大标志性特征,而此刻青就站在这家邮局的看板跟前。
当年来到这里时她就找邮局留下了名字,只为了等一个消息,这些年她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来转悠一下,只是从未看到过自己的名字被挂出来,今日也就是可有可无来看一眼,毕竟都这么久了,她早已放平心态。
然而,世界就是会遵循一些没有道理的玄学定律运作,比如故事的转折点往往喜欢挑在你毫无心里准备的时候出现。
逡巡的目光凝在一处,惊讶过后,她伸手取下了那块眼熟的木牌。
“……溯见青。”
有人凑过来念出上面的字,当即挑高了眉:
“这是你的名字?溯见青?你叫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