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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百年前一个漫天飞雪的冬夜,猫之岛迎来了新生儿雪生。
大雪千年不遇,层层叠叠倾覆落下。猫之岛转眼变成一只白色大猫,安静地匍匐在汪洋上。而在大猫的肚子所在之处,一株伞状巨型樟木古树的树洞里却灯火璀璨,热闹非凡。
树洞乃莫库一百多年前凿造,离地两米,高五米,直径三十米。猫之岛这样的树洞多如牛毛。千百年来,岛人开枝散叶,树洞也越来越多。岁月流逝,有的人去洞空,有的烟火绵延。彼时年轻的莫库为迎娶卜雅,在岛上寻了三天三夜,最终相中猫肚子这株古樟,又经过三个月辛勤挖凿和三个月精心修饰,一个崭新的树洞诞生。卜雅对“婚房”很满意,夸莫库是建造居所的好手。此后他们一直居住在此。
婚后不久,卜雅怀孕,几年后,早产生下大儿子花生。那段经历刻骨铭心,疼痛排山倒海,当时她发誓这辈子都不想再生孩子。
生孩子这件事,她忿忿地说,就是女人在拿自己性命赌阎王爷的仁慈。
她母亲九婳没有赌赢,她也差点没赌赢。
孰料一百年后她又怀上了。莫库和花生目睹她性情大变,仿佛换了一个人。她常常无端发脾气,看什么都不顺眼,对什么都吹毛求疵,她一发脾气就指摘莫库,顺便把花生痛骂一顿。莫库要么缄默不语,要么唯唯诺诺,但花生还太小,无法理解。他自觉无辜和委屈,觉得母亲不可理喻,背地里嘀咕,说他的母亲变成了疯女人。
奇怪的是,这一次情形有些不同。被花生喻为疯女人的卜雅快要临盆时竟然没有一点感觉。没有撕心裂肺的疼痛,连一丝一毫的不适也没有。
卜雅迷惑地盯着自己凸起的肚子,窃喜不已。但表面却装腔作势,长声幺幺,呼天抢地。她必须让所有人知道她怀孕有多辛苦,让所有人知道她生孩子有多辛苦。树洞里已经挤满围观岛民,他们都是前来准备给新生儿洗礼的。在猫之岛新生儿落地是大事,给新生儿洗礼的人,传说也将沾上好运。此刻他们面无表情看着卜雅一面哀嚎,一面谩骂。她的哀嚎那么凄厉,好像正遭遇一场酷刑;她的谩骂又那么歇斯底里,仿佛她有无穷的力量。她骂莫库是挨千刀的,让她肉体饱受摧残折磨;骂一旁呆若木鸡的花生开了个恶劣的头;骂花生旁边的云逸瘦不拉几跟个小土豆似的;骂尚未出世的新生儿如讨命鬼在她吃苦的路上承前启后;骂父亲卜南老不死的,她都快疼死了他还不来;骂周围“心思不正的人”就知道看热闹,唯恐天下不乱。她骂炉火不够明亮温暖,骂洞外的大雪跟狗啃棉絮一样,骂这个冬天跟人心一样冰冷,骂猫之岛像什么不好像只臭猫……她看到什么骂什么,想到什么骂什么,高兴骂什么就骂什么。
人们没有理会她,花生和云逸没有理会她,莫库也没有理会她。在他们眼里,她只是个即将临盆、被疼痛折磨而情绪暴躁胡言乱语的可怜的女人。此刻她任何的乖张行为都不必当真,反而愈发让人同情和怜悯。卜雅心知他们这样看她。但她不能停下来。她必须假戏真做。
莫库蹲在她身旁,温柔地抚摸她。他的手掌宽厚温暖,仿佛春天的微风一遍一遍拂过焦躁的麦田。一百多年里,莫库一直是一个春风一样的男子。对她关怀备至无可挑剔。起初她对一切都很满意,她和莫库看起来琴瑟和谐,伉俪情深,然而几年前一切都变了。
真是讽刺,卜雅想,他还蒙在鼓里,他还什么都不知道。他像往常一样有条不紊,不慌不忙。一刻钟前他已差人去请她的父亲卜南。接生这种事情怎么少得了卜南呢?他是猫之岛远近闻名的接生老人,一生战绩辉煌,岛上超过半数的孩子都经由他来到世上。然而,七百年前,他错过了卜雅的出生,心爱的九婳也丢掉了性命。一百年前,他又差一点错过花生的出生。
正因如此,在卜雅眼中,卜南是一个可怜的老人。命运似乎总爱拿他开玩笑,这回她的产期又无端提前,也许这次他赶不上为她接生了。
报信人敲门时,卜南正优游地就着炉火小酌,报信人还没张口,他已经知道来意,瞬间酒意全无,酒杯哐当落地碎裂,心里仿佛有道裂痕开始蔓延。来不及戴斗笠,他跟着来人一头扎进风雪,一路上他反复询问确认当天日期,最后确认自己没有算错日子,而是女儿又要早产了!
这一次,命运又捉弄了他。当他气喘吁吁赶到,雪生已经自己爬出卜雅身体。
在猫之岛历史上,莫库和花生都曾因带着异象出生轰动一时。不过都是很久远的事了,人们已经很久没有看到什么稀奇古怪了。这一次,新生儿没让他们失望。从一开始,雪生就像是向全世界宣告,他的命运由他自己主宰。
在人们七嘴八舌百无聊赖等待新生儿降临,卜雅喋喋不休谩骂全世界的时候,在摇曳的烛光里,他们突然发现树洞里空气变得软糯甜腻,卜雅两腿之间多了个肉团子。一切毫无预兆,像是瞬间凭空无端冒出来,许多人甚至没有眨眼。
没有啼哭,没有声音。新生儿安静得与周围格格不入。
人们吃惊地看着卜雅那像皮球一样滚圆的肚子瞬间被针扎了似的瘪下去,刚刚还骂骂咧咧无病呻吟的卜雅顺势晕了过去。新生儿不按常理出牌,猝不及防来临,仿佛一颗炮弹猛然爆炸,一时间烟尘四起,人们七晕八素。
这个世界呈现给雪生的第一印象是:花生张大了嘴,很多人都张大了嘴,幽暗中像一口口深不见底的陷阱。树洞外,大雪如瀑布簌簌掉落。莫库在短暂的惊讶后恢复淡定从容。没什么好奇怪的,他和大儿子花生,还有现在这个新生儿,也许他们莫氏子孙血液里都流淌着与众不同的神秘基因。
卜南姗姗来迟,身上落了厚厚一层雪。树皮般皱巴巴的脸被风雪吹得通红,长长的胡须湿漉漉冒着水汽。但他顾不上这些,他挤进人群,惊喜地看到孩子安然无恙,心里那道裂痕停止延伸,他如释重负,跺了跺脚,长叹道:上天保佑!
这一次,他没有怨天尤人,也没有自责歉疚。诚然他已经三千八百岁,又赶上千年不遇的大雪,即便来晚了也情有可原。然而他和所有人一样清楚,这一次,就算岛上最敏捷的驯鹿,也没有这个新生儿跑得快,快得跑出了生命应有的轨迹,以至于远远地将人们的预期甩在了风雪中。
所有人都没回过神来。
他趁卜雅不注意,趁所有人不注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心急火燎兀自爬出那个气球,爬到这个世界。他在那个气球里待了五年,在猫之岛五年并不久长,然而对他却像五个世纪一样漫长,卜雅的肚子像无边的黑色海洋,他急于上岸,见到光明。
人群在短暂的错愕后爆发出雷鸣般喧哗。人们不相信有人会自己爬出母亲子宫,更不相信他一出生就像早已见过世面似的不哭不闹。他看上去那么小又那么大,那么柔弱又那么强壮。他转动眼睛看着他们,仿佛他们是一群没有见过世面的俗人。而他们确实如此。他们中大多数人从没离开过猫之岛。
这是个精灵。一生见多识广的卜南说。声音洪亮如钟。
卜雅听到父亲的声音后高兴地醒了过来,手舞足蹈,将新生儿揽过来抱在胸前,确定这个小东西没经过她的努力,也没经过她同意,自己有主见有预谋地从她身体里爬出来,而她几乎没有感觉。没有一丝疼痛。一百年前分娩花生时撕心裂肺的感觉,好像被封印在了遥远的某个地方。
卜南给孩子取名雪生,号召人群给他洗礼。
人们排成长队从孩子跟前鱼贯走过,男人掏出阳具和婴儿的小豆芽对碰,祈祷他茁壮成长,长成和他们一样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女人则对着小豆芽行跪拜礼,祝福他平安喜乐。莫库祝福孩子时,卜雅打了个哈欠,将头歪向一边,她不想在这个时候看到丈夫的阳具,她必须摆出就是那玩意让她遭罪的姿态。花生虽然才一百岁,还太小,但是阳具已经发育得白白胖胖,当他碰触到小豆芽时,浑身禁不住一阵颤栗,瞬间脸色通红,像一块在火上炙烤了很久的铁。同样颤栗的,还有莫库的弟弟卜笋。他的阳具硕大黝黑,遍布青筋,当它触碰到雪生,夜色笼罩中,卜南看到女儿脸上泛起一缕淡淡的红色。他心里那道裂缝再一次悄悄地蔓延。
莫库也察觉到了那缕红色,但他仿佛什么都没看见,不为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