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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望把手中烤鱼分了一遍，轮到浪千翻时，手中正好就剩一个。
浪千翻摆手道：“不了不了，同修你吃吧。”
“没事，我——”
“我的给你。”枫霁月迅速把自己的烤鱼塞进浪千翻手中。
舒望看了浪千翻手中的烤鱼，再看人人都有，唯独他没有的枫霁月，把自己手里的递过去，笑着道：“那我们俩一起吃好了，一人一半。”
枫霁月温软一笑：“好。”
林子华咬了口烤鱼，低声吸气，和即墨琛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笑意。
“这小子有手段的。”林子华借着吃鱼小声说。
即墨琛含笑点头，目视对面舒望和枫霁月两人一条鱼，你一口我一口吃得津津有味，隔了个温煦旁的浪千翻却是食之无味，兴致缺缺，有一搭没一搭吃着。
即墨琛说道：“木桩子也是有些用处。”
林子华接道：“隔断。”
温煦抬眼扫了两人一眼。
没多久老村长端着饭进来，汤稠且多，饭菜亦是冒尖，闻着就令满桌人食欲大开。
浪千翻时不时冲旁边扫，每次只能瞧见温煦冷硬的侧脸，手中的烤鱼和桌上的饭，都没能让他食指大动。心里埋怨自己丢了帕子，唾弃自己得点姑娘的好就贸贸然上心，思来想去一颗心七扭八扭，恨不得搅和成一团。
浪千翻百般无聊地看着老村长在桌上活络气氛，盯着他的目光逐渐认真起来，试探着道：“徐伯？”
对面的村长一怔，同样盯着他许久，惊叫道：“千翻？”
浪千翻顿时激动起来：“徐伯你们怎么来这了？永阳观？永阳观呢？你们不是在永阳观附近么！”
徐村长叹气，遍布沟壑的脸上紧紧皱起，如一张皱巴巴的纸团，不忍不愿道：“永阳观？哪里还有啥子永阳观哟……那地方，早就成了吃人观了。”
即墨琛搁下碗筷，问道：“我们此番便是要去永阳观一探究竟，徐村长能否仔细和我们说说？”
徐村长一听瞪大眼睛，又是胆怯又是惊惧，摇头道：“那地方太吓人，太吓人……便是几位仙人……”
他嘟嘟囔囔，仿佛深陷过去的恐怖，半天说不到点子上，在即墨琛的百般劝慰安抚之下才有所缓和。
徐村长回头望着墙壁上的横线，捏了捏眼内，低声道：“七年前那场大火烧光了永阳观，旁边的林子亦是糟了灾。本来么村里人想和道长们重建永阳观，没成想那之后突然生出来妖雾，浓雾弥瘴啥都做不了，那些道长在村子里住了些日子，无法，就跟千翻一样，挨个离开了。”
浪千翻点头：“那些妖雾不一般，进去之后头昏眼花，长了时间就会昏迷。大师兄他们就不要村民帮忙，但我们几个道行太低，后来就分道扬镳谋生了。”
“道长们可以走，俺们可走不了。”徐村长摇头，继续道，“妖雾越来越浓，有的不愿跑远了，就想着在雾里赶紧砍了柴出来，没成想回来之后就跟癔症了样，满口说胡话，一惊一乍，天天做噩梦，好些日子才缓过来。永阳观的道长有回来帮忙驱散妖雾的，可那效果不咋地，很快就又弥漫了。”
“妖雾弥漫越来越大，起初进去的人还能出来，到后来只要稍有不慎踏入迷雾，就再也出不来了，大家都说他们在里头遇见妖魔，被妖魔吃了。道长就劝我们离开这，俺们这村儿就迁到这儿了。”
徐村长来到窗户前，指着外面连绵起伏的山影树林，“如今天晚了看不清，白日里那个山头都被迷雾盖住，可是不敢过去。再过些日子，怕是要扩散到这了，到时候，还得走远些。”
舒望眼神好，在窗前看了会儿，隐约瞧见山头之上一团黑，想来就是那些奇怪的迷雾了。
“那些妖雾怎么来的？”她问。
徐村长摇摇头道：“不知，不知啊。那雾在永阳观少了之后忽然冒出来的，不似不同的雾那样，吹不散，一直盘踞着，下雨也存在。早些进去的人出来，都说看见了可怕的东西，疯疯癫癫，失了智。有人说，那火是何道长放的，惹恼了永阳观里的庇护神，一怒之下放出驱不散的妖雾惩罚众人。只可许无论俺们怎么供奉上神，雾都不散，人去了，都死了，再没回来。于是大家伙都说，永阳观现在成了吃人的邪观。”
徐村长话落流了眼泪，但他很快转过去擦掉，被旁边的舒望看得一清二楚。她回头望了眼墙壁上的那些黑线，旁边两条持续上升，唯独中间那条停滞不前，形成一个“凹”的形状。
没能回来的人就像这墙壁上的黑线，永远地固定在这个位置，无法再攀升，无法再次前进。
“不可能！”浪千翻起身反驳，“师父绝不会那样做，永阳观绝不会是吃人的邪观……徐伯你是知道的，我师父他——”
他的话戛然而止，被温煦按着肩膀重新坐下来，嘴里被迫塞了林子华夹的一筷子菜，“呜呜呜”个不停。
徐村长浑浊目光落在艰难吞咽的浪千翻身上，诸多复杂情绪从他眼中一闪而过，无奈道：“知道，知道的是过去。现在这样，这些雾，这死的人，没回来的人，疯了的人，你让我咋知道？我不知道，不知道。”
浪千翻怔然，咬着菜垂头，不再发出一点声音。
“几位仙人若是要去，务必要小心。”徐村长叮嘱道，“那些雾实在是诡异，有几位道长也折在里头过，一定要小心，小心啊。”
舒望把他送到门口，还能听到他的嘀嘀咕咕，他挥着手说不用送，要她回去吃饭。刚才还挺直的脊背一下子折了不少，步履蹒跚，没了刚才在桌上活络热情的模样。
舒望目送他进屋才折身，桌上即墨琛已经在问浪千翻，之前永阳观周围都有那些危险妖兽。
浪千翻经此一遭颓丧不少，吞了菜回答：“没有。师父平日最是爱护周边百姓，常常带着我们去驱逐外来的妖兽，将符箓分发给每家每户的百姓，好保佑他们平安。”
“师父绝不会做出这样的事，绝不会让永阳观成为吃人观。”浪千翻眼眶泛红，紧握拳头。
“妖雾弥漫七年之久，为何不来求助凌云刀派？”温煦冷道，“永阳观为凌云刀派门下一支，有了问题门派定然出手相助，而不是让这这么多人无辜丧命。”
这一路上温煦多次要传讯凌云刀派，次次都被浪千翻阻拦，早已心生不满，眼下更是怒气难忍。
浪千翻面上为难，舒望见状，出言缓和：“即便是无法求助远方的凌云刀派，距离最近的朝霞派云霞宗亦是可以，为何你们不寻求帮助？这其中难道有什么原因？”
浪千翻感谢地看了舒望一眼，对着眼前冷漠的温煦，踌躇许久才解释说：“是师父不让。”
“何观住？”即墨琛疑惑，“何观住也不让你们求助于我师尊？”
浪千翻摇摇头说：“我也是才知道师父和尊者的情意。说实话我亦是不太清楚师父为何不让，我听师兄师姐他们说，自从柳青沉师兄死了后，师傅态度就变得极为独断冷硬。他要我们切断和凌云刀派那些人的关系，有关门派之间的联络也是马马虎虎，时间久了，凌云刀派就把我们忘了，再不传达讯息，师父也不说些什么。”
“师父说过，无论之后出了什么事，都不要和一家四派有关系，特别是段家。他说段家主太过危险，要我们远离。具体的我就不清楚了，师兄师姐只告诉我这些。”浪千翻声音变得哽咽，“之前也并非我一个人，我和师兄师姐一起生活，共同赚钱养着那些孩子们，他们都听着师父的话不求助任何一个门派，商讨着解决这些妖雾。我情愿相信他们是嫌我们累赘悄悄离去，也不想承认他们回不来了，若是他们都回不来了，那永阳观……岂不是真的成了吞噬弟子的邪观……”
话到最后浪千翻嚎啕大哭，捂着脸抽噎，泪水顺着指缝落在地面。
舒望递给他新的帕子，没一会儿就湿透了。
温煦不为所动，冷漠的眉眼毫不掩饰地露出厌恶，“既没本事解决，还要恪守愚蠢话语，死去的百姓为何要成为你们谨遵师嘱亡魂？一群不可理喻的蠢货。”
他冷冷说完起身便走，吓得浪千翻眼泪憋在眼里。林子华紧跟着起身，打圆场说：“这大冰坨子说话就这样，我去看看。”
等外面的脚步声远去，屋内的凝固的气氛才有所缓和。
即墨琛抚掌思索，轻轻道：“远离一家四派，那你为何不拦我？我亦是一家四派的人。”
浪千翻顿了顿，说道：“你说尊者和师父有几分情谊。”
即墨琛哑然，无奈一笑：“好吧。”
浪千翻垂下头，相比即墨琛和温煦，他还是更偏向一直说话和煦的即墨琛一些。
舒望垂眸沉思，段家再次闯入她的耳朵。自从知晓了段家和父母之仇，段家主段白的名字就不断萦绕在她耳边，似乎所有事都与这人有关，而她只不过堪堪探到些许苗头。
如同这吹不散的迷雾，她需要好久才能看清。
衣袖被轻轻勾住。舒望回神，身边的枫霁月托腮望着她，唇边笑意不变，听到有关段家的事情亦是毫不在意，晃了晃她的袖子，好似在安慰她。
即墨琛问舒望：“你怎么看？”
舒望稍稍收回手，避开枫霁月眼中的失落说：“我也不知道，这其中不解太多。火灾之后的雾，还有何观住对于一家四派的态度，以及柳青沉变了人的说法等等，都十分奇怪，只能去一探究竟才知晓原因了。”
即墨琛点头：“只能这样了，到时我们都要小心。”他起身来到窗边，倚靠着挑眉轻笑，“这还真是戳中了他的点。”
舒望有些好奇地看着即墨琛，他不再往下说，抱臂望着外面的两道人影。
院子里温煦抱刀伫立在树下，若非林子华走得快拉住他，他能直接趁夜独自跨山而去永阳观，解决那些莫名其妙的妖雾。
他绷着脸，浑身寒气直冒，怀中长刀煞气更是毫不遮掩的四溢。
“你是一点不听话，我跟你说也不吱声。”林子华无奈道，“你行行好，对你从小长大的朋友多上上心，我快要被你的刀煞气给杀死了。”
温煦还是不说话，怀中长刀的煞气被压住不少。
林子华摇头一笑，收了折扇，背手站在他身边，安抚道：“你冲他撒什么气啊？他看着就傻乎乎的，一直哭哭啼啼，他知道什么呀？何观住能说出那样的话，就证明这其中定然有我们不知晓的原因嘛。”
温煦转头，面无表情道：“原因？难不成知道了原因，死去的村民就能复活了？还是说在你眼里，人命不如‘原因’更重要？”
林子华脸色一变，“我何时这样说了？”
温煦转过去，束好的长发对着他冷冷道：“你什么都知道，你当然不在乎其他的。”
“你冲我撒什么气？”林子华简直莫名其妙，没好气地三两步走到他面前，生气道，“我们眼下就是来解决这事，目的就是在死去更多的人之前遏制住这源头。只有解决了妖雾，住在这附近的村民才能安心的生活，不是吗？”
温煦冷着脸不说话。
林子华抬手，折扇轻轻敲了敲他的手背，“我知道你是想到了过去……但现在和过去是不一样的。我们肯定可以解决，不会再死去那么多人，你不要被怒意冲昏了头脑。死的人回不来，所以我们更应该保护眼下的人，这不是你一直以来的想法么？”
温煦眼底划过一抹痛色，手背紧了紧，面色稍缓。
林子华往前走两步，没听到脚步声，回头撑扇调笑：“温少爷，眼下可不是耍脾气的时候，大家都等着你呢。你那半碗饭没吃完我可是知道，吃不完老村长定要伤心，赶紧回去吃光。”
温煦跟了上来，快到门口的时候他问：“你也不知道妖雾为何而来？”
林子华轻叹：“我不过是比旁人多知道些事，可不是全知。这世上自然也有我不知道的事。”
温煦问：“你不知道什么？”
“我就不知道你刚才冲我撒什么气。”林子华翻了个白眼，“我真是好心被你当成驴肝肺，还要被你一顿撒气。日后我多给你准备点凉茶，免得你被自己气死了。”
温煦欲言又止，默默地跟在他后面进屋。
即墨琛目光在温煦脸上停留片刻，看他无事，这才道：“妖雾诡异，为了保证到时我们不被分散，我想到个好办法。”
“什么？”
即墨琛微微一笑，舒望登时有种不祥的预感。
天色将亮，山林中清新而潮气，土地松软潮湿，一脚下去一个脚印。一连串的脚印排排遍布山间小道，旁边树叶上的露珠一个接一个的碰掉，哗啦啦落下，仿佛阵阵小雨。
即墨琛含笑走在最前，左手腕绑着绳索，身后跟着的林子华同样左手捆着，之后的浪千翻，枫霁月，舒望以及垫底的温煦，捆了一长串在山林穿梭。
“你想的好办法，就是继续完成你的‘虾扯蛋’？”林子华大呼小叫，想和舒望说话，偏偏中间隔了两个人，只得大声。
即墨琛故作伤心道：“怎么能这样说？这可是我想了许久才想出来的好办法。”
“真是谢谢你的绞尽脑汁。”
“你知我不容易就好。”
舒望在后轻笑，环顾四周随时可能袭来的危险。她也觉得即墨琛怀有自己的恶趣味，不过这排序他肯定是有些想法在里头。
一看就道行太浅的浪千翻和一瞧就孱弱的枫霁月在中间。剩下的四人开路殿后，防止了其他危险。
浪千翻提醒说：“沿着这条河，再走两个时辰就到了。”
即墨琛的声音从前方传来：“知道了。我隐约看见团聚不散的雾气了，大家都要小心点。”
枫霁月和温煦都不出声，舒望代表后排回应一声。
河沿泥泞，缓缓流水映着蓝天白云，倒映着两旁茂密丛林。为首的即墨琛走过，留下脚印，带着一串身影紧跟而过。
舒望觉得这一幕十分好玩，稍稍低头，在水面看到了自己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