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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山白月近,白鹭高飞远。
银月如钩,却又辉光漫天,倾盆洒落人间大地。
“十年前,这里本不止离镇这点儿人口。”
“发生什么事了?”
元明深吸一口气,
“一场暴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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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山一带一共有四个村落,当时还没有离镇这一小镇。
月花溪,自西向东,顺着西山蜿蜒盘踞。
四个村落分别是龙源,天水,蔵清,寿年。其中龙源村和寿年村相隔较远,分别盘踞在月花溪的上游和下游,约莫四十里地。
邱山,龙源村的村长,此时正带着帽子,坐在一颗老樟树下抽着旱烟。看着眼前金灿灿的谷穗,心里暖洋洋的。
“又是一年好时节啊。”邱山心里想着。
“爹,回家吃饭啦!”
只见一面容稍黑带着草帽的女子,快步走来。是他的小女邱莹。
“哎,这就来。”老父亲手忙脚乱跟在女儿身后,回了村子。
家里已然做好饭菜,虽不是大鱼大肉,却也吃的安心舒坦。
“孩子他爹,小良呢?”
“去隔壁天水村的灯笼坞了找那堆狐朋狗友去了。”邱莹回答道。
刚说完,邱莹就意识到了不对劲。
只见邱山吃着饭,一言不发。所谓灯笼坞,就是隔壁天水村小地主赵四开的一家赌馆,爹爹常常破口大骂,说这赌馆败坏钱财不说,还引得这帮年轻人嗜赌成性,毒瘤一个,迟早给它掀了。
三人围着四方桌吃着饭,一言不发,气氛逐渐沉默。
“爹,今年收成怎么样?”少女心细如发,看着气氛不对,一面假装埋头吃饭,一面细声问道。
“收成是不错,那收成再好能经得起他邱良赌博么?游手好闲,无所事事,家也不帮,活也不干,一天天的就知道厮混。”邱山来了火气,脸色通红,碗筷重重摔在桌上,“吃完了,我去睡会儿午觉。”
“好嘞爹,你去好好休息,一会儿我去洗碗。“
二女对视一眼,眼中透着些许苦涩,却没有再说什么,默默吃着饭。
这天下午,天色渐晚,放下手中扫把的妇人看了眼天色,又朝着远处天水村的方向看了一眼,叹了口气。
“娘,咱得想想办法呀。”年仅十五岁的邱莹拿过扫把,说到。
“能有什么办法,管又管不住,你爹都打了多少回了,一次也没听过,有时候当天听过了,第二天又给在赌馆里揪出来。”妇人靠在椅子上怔怔出神,妇人年近五十了,算不得太年轻,却也不应该有如今这般丝丝缕缕的老态。
邱莹攥了攥拳头,她觉得自己得做点什么。这个家现在就像那颗老樟树,树上枝干茁壮生长,枝繁叶茂,主干却早已被蛀的空空如也,摇摇欲坠,仿佛某天的风一刮,它就倒了,连带着枝丫一起。
“娘,快看,是爹回来啦!”邱莹说到。
妇人望去,只见一个汉子手中似是拿着一只鸟,带着脸上藏不住的憨厚笑容,远远的往这边快速走来,一边走一边大声喊着,“孩子他娘,咱今晚加菜啦!”
嗓音醇厚,远远都能听见,妇人也面露喜色,带着女儿迎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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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笼坞,清晨。
邱良双眼通红,死死攥住手上的牌,那是三条K。
邱财,他的发小,此刻正站在邱良身后,看着他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赌桌的对面,是赵家的土财主赵四和他前两年带回来的一个年轻人,李想。赵四喜欢喊他狗头军师,这赌馆也是李想给他怂恿开的。
老旧的灯泡照不满昏暗的赌馆,但是照亮赌桌和满地的烟头,刚刚好。
邱良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他手里已经没有烟了,他想让自己更清醒些。
“你还能赌什么?”李想双手靠在桌上,十指叉起放在下巴前,双眼微眯,似有一丝嗤笑之意,静静的看着邱良。
邱良没有说话,怔怔呆了一下,紧接着又像是狂笑,又像是癫狂。
“喂,还赌不赌啊,这一副吃了屎的表情算什么事啊?”
邱良像是下了极大决心,从怀里掏出几份地契,那是他们家的屋子和几座山,邱良知道,如果这一次他赌输了,这个家也就算是散了。此刻的他精神状态不太好,时不时还会怔怔愣一下神,望着被烟熏的发黄的手指,又看了一眼地契,他重重的拍在了桌上。
“有意思。”李想杵着脑袋,一手翻了翻自己的牌,赵四也跟着看了一眼,是三张A。
“喂,你还赌不赌啊!”这次倒是邱良发话了,像只野兽般眼里布满血丝,低吼着。
“赌啊,怎么不赌,我全押了!”李想倒是爽快,二话不说就把身前堆积如山的钞票往前一推,那都是这几天从邱良手里赢过来的,他自己就带了十块钱本钱。
邱良手微微颤抖着,他的心脏一直在砰砰直跳,让他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他最后再看了一眼牌,三张K。
邱财站在他身后,也瞄了一眼,手上一边磕着瓜子,另一边微微打着手势。
李想一手抓起桌上的牌,很随意的甩了出去,只是牌却变成了两张A和一张3,
“开吧。”
李想双腿搁在桌上,身子微微放松,双手惬意的搭在椅子上。
邱良默默翻开自己的三张K。
“是我赢了。”邱良红着眼,阴沉沉的泛着一丝狠厉。
他攥紧了自己的地契,那是他偶然间在自家的一块地砖下面的箱子里发现的。
“哟,是你赢了啊,”李想脸上带着不屑,一脚踩在赌桌上,两手抓住邱良的头发,将他提起,就这么看着他的眼睛。
“真像条哈巴狗啊,赢了还得低声下气的求我给你钱”,李想嘴角微微笑了笑,说道:
“赢了那还不快滚,真不怕......我杀人越货啊?”李想和蔼的笑着,脸色温韵。
而一旁的几个店铺伙计听了,皆是很有默契的放下了手头的活计,撸了撸袖子,嘿嘿的笑着。也不动手,就是看着瘦不拉几的邱良。
察觉到不对的邱良一把推开李想,一边塞好地契,手慢脚乱的用衣服装起钞票,一边喊邱财跑。
邱财愣了愣,也跟着邱良装好钱跑路。
两人脚下生风,一下就跑没影了,只剩下摊在椅子上休息的李想和抽着旱烟的赵四,以及一众伙计。
“真是,像条落魄的老狗一样。”李想看着邱良的背影,没趣的笑道。
“真能像你说的那样,他还会再来?”赵四问道。
“别人我不知道,他邱良,只要一天是赌徒,那他一辈子都是赌徒。”李想慵懒的回答道,“走啊,愣着干啥,回家睡觉去。”
邱良让邱财先回去了。
李想说的还真没错,此刻的邱良蹲在墙角,一旁还有条睡觉的哈巴狗,叫大黑,是邱财家的。此刻的他静静地看着手里的十块钱,眼里一片死寂。沉沉的月色洒在这角落里,洒在一人一狗身上,倒有几分惺惺相惜的意味。
他在灯笼坞呆了好几天了,手里早就没钱了,大多是借的高利贷。其实有好几次他都打算直接拍屁股走人,没办法,手里没钱了。可要说这运气怪也是真怪,每次他想走的时候,这手气吧,它又变的极好,一把接一把的进,可惜不是他坐庄。风水轮流转,这手气有时又莫名其妙的变的极差,挠的他心直痒痒。手痒的他只能又去借了几次高利贷,么的法子。
他瞥见了地上没抽完的烟头,给人踩得皱巴巴的,邱良一手拿出火机,另一手捡起烟头抽了起来。那十块钱他有印象,是李想的本金。他把钱还完以后手上就剩了这么丁点,倒不是说他借的太多,实在是放钱的利率高的吓人。
缓缓吐出一口烟圈,纵然有些精神恍惚,还是给他察觉出了一丝不对劲。他自顾自的想着,把钱小心的和地契一起收好,放衣服最里面的口袋里,径直往龙源村走去。龙源村口的老樟树上挂着小灯,在漆黑的夜里极好辨认。
月色微微亮,只能隐约照亮小路,他恍惚的往前走着,突然,脚下咯噔一下,不知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让他差点摔了个倒栽葱。
“他娘的,什么东西,差点给老子摔了个四菜一汤。”
“看老子不给你踢的...”
话还没说完,他即将踢出的脚猛地停住了,顺着朦胧的月光他看清了这个东西,竟是个西瓜。
“草!大水冲了龙王庙!”
邱良也顾不得太多了,抱起西瓜就啃。
‘谁会在这么个地儿种西瓜?难不成是老吴家?’邱良一边啃着西瓜,一边自顾自想着。
龙源村只有一个姓,邱姓。所谓老吴家,就是前两年入赘过来的吴起吴老头,虽然才四十多岁,村子里一个个都喜欢这么喊。虽是这么说,但家里其实就两口人,吴老头和他十五岁的儿子,吴师道。当年吴起入赘过来在村子里饱受非议,一方面是他年龄太大了,另一方面是居然还带了个十五岁的儿子,这算个什么事?后来没过两个月,女方下地干农活,突然就被毒蛇咬了,等到被吴起找到的时候人已经走了。家里仅剩的老太看着搬回来的女儿泣不成声,竟是心梗也倒了过去。
从此吴老头两人再也不受待见,村里人都说他们是灾星,还有谣言说那吴师道就是个捡来的灾星,野种,有些好事的就有意去砸他们家的房田。不过还有些心善的看他们可怜,也会帮一下他们。这吴起也不是个喜好争斗的,就带着儿子在远离村子的地方盖了个茅草屋住了起来,种的菜和粮也离着村子远远的。
邱良也懒得想那么多,一手拿着一块西瓜,左右逢源。似乎是嫌不够尽兴,抱起了半个西瓜就把头埋了进去。
“啊—嗝~”邱良舒爽的打了个饱嗝。
一记闷棍,冷不丁的挥出。
“啊—”邱良抱瓜喊疼。
“你他娘的谁啊?”
“没没没,有事好商量,好商量嘛。”顾不得痛了,邱良抱着瓜一边道歉,一边想找机会准备开溜。
“邱良,是吧,这瓜十块。”吴师道也没多说什么,真要打起来,他还真不一定是这邱良的对手。
“不就是十块钱嘛,你至于打那么狠吗?拿去拿去”邱良佯装伸手掏钱的动作,这吴师道就是个小屁孩,我拿个瓜这么了?要不是平时大家接济你,能不能活下来还两说,邱良在心里想着。
邱良不紧不慢的从怀里拿出仅剩的十块钱,抿了抿嘴,看了一眼这黑瘦少年。
少年不说话,就只是盯着他的眼睛看。
“瞧你那穷酸样,啧。”邱良唑了一口唾沫,就给吴师道的小腹来了一记黑脚,极其狠辣。这村子人人都欺负得,凭什么我邱良就要让着你。
吴师道见情况不对,立马就用棍子横在腰间,堪堪挡下了这一脚,只是整个人被一股势大力沉的腿劲给推的后退数步,最后一屁股坐在地上。邱良抓住机会,抱着西瓜拔腿就跑,只是谁曾想前面还装了个围篱,关键是还他娘的种了很多带刺的野藤,邱良心里暗骂一声,一个转身,就要往侧方跑去,哪只那黑瘦少年却是迎面跑来,关键是这回手里不再是柴火棍,是一把明晃晃的柴刀!
眼见少年一副不死不休的样子,邱良立马认了怂。
“哎哎哎哎哎...”邱良双手举起,“钱给你,给你还不行嘛。”
眼见少年停了动作,但依然拿着刀蓄势待发,警惕的看着他,邱良把钱往他身上一丢,少年没有继续争执,给他让出一条路来。
邱良走远后,往地上吐了口唾沫,一边走一边骂道,“呸,狗娘养的...”
声音不大,却是听得清楚,黑瘦少年也没继续追,沉着气往瓜田走去,该去守菜了。
夜深了,邱良也实在困得不行,眼见到了村口的樟树底下,整个人就那么倒了下去,树上偶尔掉下来几根小枝杈在身上,奈何邱良睡得太熟,呼声不止。
远处,不知何时渐渐凝聚起了乌云,原本明静辉亮的的夜色渐渐黑了下来。
清晨,天边的乌云依然没有散去,压得人喘不过气。
“爹,我去打水。”
“慢点儿。”邱山笑着叮嘱着。
正当邱莹提着桶从樟树下经过时,却正好遇见了死睡不起的邱良。
“哥?你这么在这?”
“醒醒,该起床回家了。”邱莹一面推着熟睡的邱良,一面没好气的说道。
邱良坐起身来,此刻有些发蒙,头有些痛,也不知道是没睡够还是昨晚被那黑瘦少年给打的。
他扶着额头,看了看来人,是自己的妹妹。
“走吧,我陪你打水去。”
快回到家时,邱良从邱莹手里接过水桶。
“嘿嘿,妹妹,女孩子提着个桶多累啊,我来吧我来吧。”邱良装作憨笑,贱兮兮的说道。
“好啊。”邱莹也不说破,笑盈盈说道。
看着回来的两个孩子,妇人脸上一笑,手里的活也停了下来,迎了上去。
邱山还在劈柴,以为是邱莹回来了,抬头看了一眼,凑巧与邱良的眼神对上。
“爹,我打水回来了,可把我累坏了。”邱良可怜巴巴的喊道,竟是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邱山黑着脸,头也不回的继续劈柴,没用的东西,邱山说道。
“孩子他爹...”在妇人的劝说下,一家人总算是坐上了桌吃着饭,就是闷沉沉的,一个个都不说话。
“爹,咱们今年的收成可好,指定能有个好价钱。”邱莹说道。
“收成,再多的收成也给这小子败坏了。”邱山脸色温怒,用筷子一边指着邱良,一边骂道。
邱良不说话,埋头继续吃着。
“你就少说两句吧。”妇人柔柔的出来打圆场,顺便把邱山的手推回。
突然,邱山像是想到了什么,满眼笑意,“再过几年,邱莹也该说个好人家了。”
“哎呀爹,说什么呢。”邱莹拉着邱山的手,试图拉住他的话头。
“虽说生的黑了些,但如咱们邱莹这般勤俭持家,还能待人接物有礼数的可不多,像隔壁的老赵,老高他们,个个都私底下给我送这送那,我还不知道,就是贪图我家的小莹嘞。”
“我才不黑。”邱山的话让邱莹面色一阵潮红,羞着脸就跑了出去,“天快下雨了,我去收衣服。”
“你个糟老头子。”妇人笑骂道。
“我也去帮忙收衣服。”邱良把碗一放,也跟着跑了出去。
看着不远处的大雨倾盆,二人加快了手头的动作。
风越刮越大,云也越聚越黑,已经隐约可以听见远处狂躁的雨声了,正急速往这边奔来。邱莹抓着手中的衣服,尽量不让它被风吹跑。她看着尽力稳住身形的邱良,又看了看远处盖地而来的黑云急雨,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风和雨了,她在心里想到。
雨,最终还是盖了过来,乡野,物舍,墙角的大黑,黝黑少年的瓜田,没有什么能逃过它,也无人知晓这场铺天盖地的暴雨代表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