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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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我是两年前的冬天出生的,我的母亲生下了五个孩子,对于这个新王刚刚上位的族群是显得这么不合时宜。在我出生的半年前,在那个森林盛开着花朵和驰骋着鸟鸣的残夏,老狼王坠入沼泽,一场新狼王的争夺战正式开始。然而在那个可怜的老狼与世长辞之前,已经有很多强壮的公狼虎视眈眈,并且争相打赌老狼王的死期和磨练他们的爪牙。

我的父亲不幸地卷入了这场斗争,虽然并没有明面与几个出头的公狼争锋,他最终还是被秋天的落叶掩埋了尸体。丘那时五岁,正是过了刚成年的青涩懵懂到了展露锋芒和志向的时期。腥风血雨,他的牙缝间还残存着同伴的血肉,走向了他的王位。

然而交到他爪尖的这个破碎的狼群还面临很多挑战——不屈服于新狼王的少数势力,优秀猎手和战士在这张争夺战中的死亡,以及比以往更寒冷的冬兆……

大雪飘下,我和我的四个兄弟姐妹出生。

母亲只是一名普通的成员,并且不是被狼群批准生育的。就在孤立无援的母狼要被驱逐的时候,丘做出了他作为新狼王的第一个重大抉择——我们需要新的成员,新的血液。他留下了母亲,但狼群的情况并没有好转。无休止的雪埋藏了猎物的痕迹,他们经常十几天都找不到食物。有一只老狼吃掉了我的两个哥哥,丘下令驱逐了他。我缩在母亲瘦弱的腿下,看着一切发生。

母亲死于一场雪崩。

在那之后我和我剩下的哥哥们苟延残喘熬过了冬天,丘对我们照顾有加。但即便这样,我是不再对自然抱有任何充沛的感情——它可以给予我们生命,也可以夺走我们的一切。我们在夏天捕杀牛羊,我们的哀嚎在冬天的冰雪中被淹没。

走到成年礼的只有我和我的弟弟八哥。

成年后,一切就好了起来,我是个敏捷的猎手,四爪有力修长,嘴吻强壮,再加上没有幼崽,族群完美的度过了一个冬天。

丘的族群欣欣向荣,日益强大。

随着时间推移,有很多公狼都向我表示一起生育的决心,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应。我常常看着水面倒影里的自己——这只母狼毛发乌黑油亮,胸脯雪白,白的就像我出生那个冬天的暴雪。双眼圆润明亮,又带着一丝敏锐。身材流线,纤细灵活。未育的母狼都羡慕我年轻美丽,发情时狼的本能也在推搡着我,但不知为何我迟迟做不了决定。

自然也没给我多少时间以犹豫,帮我做决定的狼是在我成长时给我最多帮助的,我们的狼王。

“你是个很优秀的母狼,我们的后代会卓越超群。”

我俯下身子,成为了新狼王的王后。

(二)

没有狼迈向丘的尸体边。我矗在那里,一阵脚底的刺痛袭来,才意识到自己左前爪的一只指甲被扯下来了。

丘的血蔓延到我的脚边,溶进我的伤口里,我突然意识到了这一切的发生,发出了第一声哀嚎。

哀嚎在狼群中蔓延,在森林里蔓延。我冲狼群吼叫一声,责怪他们来的这样迟。几乎是凶狠地瞪着我的同伴,我指挥他们回到石穴,在那里埋葬了我们的狼王。

守夜的这个晚上很寂静,我没有待在洞穴外跟着大部队,只是窝在洞穴的最深处,拢着我的孩子,躲避寒风。但即便如此,我还是能听到洞口狼群的窃窃私语。

狼王已死,要开始新的狼王之争。这也是这个族群达成的共识。

要论资历,拿波是族内最强大并且最有资历的大公狼——他已经八岁,是为数不多在两年前的争霸中幸存下来的争霸者。丘上位后,他是丘最得力的助手,两狼如兄弟般亲密。但他今晚却安静的出奇,似乎是真的为了丘的死痛彻心扉,并不打算立刻接过老朋友的位置。

论能力排第二的是苹果,丘的第一个儿子。和他一样高大强壮,就连毛色也大同小异。还有一位备选者是拉拉,但因为和我同年出生,年岁太轻,也自动退出了这场“比赛”。

风平浪静,一夜之间,新的狼王就诞生了。没有骨肉相残,没有放逐杀戮,另外一个更年轻的棕色公狼坐上了狼王的宝座,睡上了丘的床铺,把睡着的我惊醒。

我几乎是下意识地站起。我对苹果龇牙,喉咙里翻滚着恶毒的咆哮。大公狼楞了一下,竟后退了一步。但很快我被身下醒过来的孩子拉回了现实——他们柔软的小爪子是真实的,他们父亲冰冷的身体是真实的,我现在是一名普通族员的情况是真实的。

还好苹果没有让他的弟弟妹妹在出生的第一晚就被赶出自己的窝。公狼走出石穴,消失在我的视野里。我茫然地站着,自然是没办法再入睡了的——与老虎搏斗后肌肉失去了兴奋的支配开始酸痛乏力,我必须在第二天的狩猎开始前恢复过来。白豆忧心忡忡地看了我一眼,她自觉地拢过我的孩子,幽蓝色的瞳孔被下垂的眼皮遮住了一半。她微微启齿,说我可以出去走走。

明明我不再是高贵的王后和待产母狼了,老白狼还是顺着眼,亲切对我,就像我还是个幼崽的时候一样。

我离开洞穴的时候狼群已经开始往里走。丘的守夜仪式结束了,他们也得知了新王的消息,是时候结束前狼王的时代了。他们围着苹果,像昨夜围着丘和我一样形成一个螺旋,一个个或麻木或安然地睡去。

落叶又厚了一点,每一步下去都脚掌传来阵阵刺痛——我已经太久没有奔跑没有战斗了。我咬咬牙,强迫自己跑了起来。还好能一边跑一边灵敏地避开树,不然真的就要变得一无是处了。

失去腹部的重量让我有点不适应,只觉得自己的腰身还是如盛夏一样纤细,身体还像在草地上追逐羚羊时一样轻巧。晚风寒冷,像老虎发黄闪着寒光的牙齿,像丘死前愤怒的双眸——我回忆起遇见老虎之前他说的话:

“我要保证他们能安全的长大,保证我活着,把我会的都交给他们,保证没有狼敢觊觎属于我孩子的狼王之位。”

然而现在,我们孩子的前途未卜。

对于丘的死亡比起悲伤我更多的是震撼。我没有想到一个看似美好的开始会以这种形式滑到谷底,没想到我还未睁开眼睛的幼崽会面临和我一样的境遇,没想到我们刚步入正轨的族群会发生这样的变故。

我对丘没有传说中的“爱情”。跑到一条溪流边,我转变方向继续慢跑,河水被风搅动,翻得月光迷茫地打着圈——在大自然面前,这东西是多么捉摸不透。我敬畏他,信任他,对他俯首称臣。我不是唯一生下他后代的母狼,然而对于成为一个母亲这件事我是多么兴奋啊!我跑着,加快速度,潺潺水声掩盖了落叶的沙沙声,我激烈的呼吸又掩盖了水流声,月光倾泻,天空湛明。我一下被一股奇异的力量充满了。当我的眼睛与圆月对视,我的肌肉紧致了起来,热气从我的肺腑里喷出……

是月亮与狼的羁绊,我是一只奔跑的狼啊!我需要什么忧愁呢!狼王离开了,狼群活着!丘死了,我的孩子活着!我的孩子,我引以为傲的孩子,我分娩生下的孩子,你们的母亲将以最自信的姿态迎接你们来到这个世界!

毛发舒展,瞳孔扩张,眼前一片澄澈。我顺着月光,回到了大本营。

(三)

第二天醒来,我惊讶的发现苹果并没有让我加入任何一项任务,他让我照顾好他的弟弟妹妹然后扬长而去。

我决定不再想那么多,和白豆打扫起大本营。

清理营地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顺着气味找被落叶覆盖的垃圾并把它们扔到一公里远的乱石堆里去已经算简单的。最麻烦的是要是搜到族员私藏的“小零食”或着自己收藏的新奇玩意——几颗来自人类的硬大水滴等,真的让我不知道是视而不见还是丢掉好。白豆一般会选择无视,但相信我们见到藏东西的狼时还是会忍不住尴尬。

清理完一些曾经的食物残骸和掉落的毛发,感觉周围的空气都清爽单纯了。我走回石穴,把到处乱爬的幼崽们一个个叼出来——外面阳光正好呢。

酒丘在阳光下爬着,小腿扭着动,碰到阴影的地方还会愣一下,好像能感受到光的变化,真是聪明极了,我笑道。太阳花和暮鼠扭捏在我脚边。白豆细心地把她们拨出来,蓝色的眼睛还是低着,不看我。

我小时候她也是这样把我簇在阳光下的,在母亲抢夺狼群的残羹剩饭时。

“白豆,你一定非常想要孩子吧。”她抬头看我,眼睛也没有直视我的眼睛。她眼角的肌肉抽动了一下,又把头低了下去。

我听闻老母狼年轻的时候丑陋。她的嘴吻和腰身是比一般的狼要短,但发情期的公狼是什么样的我心里也清楚。白豆把狼群中每一只幼崽都怀抱在自己怀里,怎么会不想拥有真正属于自己的孩子呢?但我又怕传言是真的,问出来就太伤人了,但我突然特别好奇眼前这个陪伴自己出生到长大的母狼。

“我年纪小的时候想要,因为我以为自己想成为母亲”酒丘越爬越远,白豆起身向他走去。

“后来随着我度过一个又一个冬天,我发现我爱这些湿漉漉的小家伙是因为他们是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事物。”酒丘感受到白豆的脚掌,啃了一口,继续往前爬。

“对体格比别的狼娇小的我来说,他们能让我忘记自己永远处于弱势……”白豆把小公狼叼了回来,放在我脚边,我怔怔地说不出话,嘴巴紧紧闭着。那一刻我明白了我能拥有生下自己的孩子的权利是多么幸运。

“吗……”

霎时我们都立起耳朵低头。

“妈…妈。”酒丘小小的嘴巴一下一下地张着,他的眼睛已经睁开了,不再像刚出生时那般浑浊,现在它们清澈无暇,乌黑明亮。我激动得咧开嘴巴,小家伙看着我不小心露出的一口利齿开心地哇哇叫了起来。

“我的儿子!我的儿子张开眼睛了!还叫我妈妈,我……”我短促地嚎叫几声,白豆笑着看我。好像是听见了我对哥哥的夸奖,太阳花和暮鼠也都争着不久就睁开了眼睛。一双双水灵灵的圆点包围着我和落日时归来的狼群。苹果的声音也是雀跃的,整个狼群又活跃了起来。大家在轻松的气氛里吃完了猎物,围着我和孩子们坐成一团,我们嬉笑着,大家都吵着让酒丘再叫我几声妈妈,小家伙也大大方方地看着我叫。他叫一声狼们就笑一声,直到突然有个笨蛋说了一声:

“这一看就是当狼王的料。”

碰!像树倒入水,狼群陷入一片死寂,只有酒丘迷惑地左看看右看看,也不敢说哈了。

趴在高处的苹果凝视着沉默的狼群——他不似丘那么有压迫感,但也有一只强壮公狼的威严。我颈部发热,把酒丘揽到自己腰下。

狼王的脸在背光处,看不见他的表情和眼神——那双和他父亲一样漆黑却温和亲切的眼睛也会喷射出怒火吗?我不自觉地想起他追求自己时低着头把新鲜的鹿肠子放到自己脚边的场景。

丘的一句话就让我生下了他的孩子。

“我希望你们都真诚地缅怀我的父亲。”他只有简单的一句话。狼群静默表示顺从,然后大家陆续回到洞穴内,按照昨天的“队形”睡下。

(四)

终于,他让我回到了狩猎中。

我们离开了被落叶包裹的地面,去到干枯但水源充足的草地。我们发现一群山羊,苹果找到一只在外圈的看上去已经年迈了的老羊,后者正在形影单只地低头啃食草根。狼王安排我和拉拉夹击,大部队再从正后方追击。

我忍不住想起我第一次参加狩猎的场景,我被丘分到了打头冲锋的位置。因为营养不充足我当时的个头比成年母狼还要小一点,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对我说话时冰冷坚定的眼神像是在我身后放了一张血盆大口。我感到寒气四溢,我使出吃奶的劲追赶猎物。我的肌肉舒张,紧缩,我感到世界都模糊了,只有我眼前那只山猪是清晰的,跳跃的——渐渐,被威严震撼的寒意被奔跑的热血感代替,我完美地拿下了我的首猎。

那天丘对我说:毛球,这就是你和别的狼不一样的地方。你真正臣服的是大自然。

行动开始,如我们所料,听到我和拉拉的动静,羊群骚动,年轻健壮的羊飞驰奔走,而我们的目标慢了一步,迈腿逃跑时已经和羊群拉开了一点距离,我们两只年轻的狼很快就接近了他,把他朝大部队的方向逼去。我们呲着牙,爪子闪着光,轻盈地避开所有老羊后蹄弹起的尘土。随后,苹果带着大部队出击,老羊被几乎彻底包围。

“嘿毛球!看那里!”拉拉白银色的皮毛还在随风膨缩,一股一股,像水花一样。我顺着他鼻子指的方向奔去,不久视线里就出现了一只小山羊——看上去和母亲走散了。

我们心有灵犀,从两侧包抄了上去。失去母亲庇护的小羊一股脑地跑着,很不幸运地被我们引进了森林,自己一头撞在树上慢了速度,最终被拉拉一口了结。

“下次要把猎杀的那一刻留给我啊。”我用肩膀顶了他一下,年轻公狼拖着羊,唇齿间挤出一个笑容表示回应。

就在我们一说一笑往大部队的方向走时,大部队以我们意想不到的速度和我们汇合了,意外的是狼群兴致缺缺,并不见老羊的身影。苹果好像很愤怒,脖子上的毛都蓬松起来,嘴角还挂着一簇短密的羊毛——他们狩猎失败了,而狼王现在气急败坏。

苹果看到拉拉口中的小羊,一爪把它拍了下来。拉拉生平第一次见苹果这么愠怒,年轻的他慌张地俯下身,我也紧张地低下头来。

“谁让你们擅自离开了岗位?”声音不低沉,却是空前的凛冽。

“是你心里的王吗?”下一爪,落在了拉拉的耳根上,公狼咬紧牙关,没叫出声。我倒吸着一口气——苹果的音量很大,伴随着他严厉的质问,逐渐小了下去,变回平日平和的样子了。

“我希望你明白你现在服从于谁。”最后一问,也是最后一抓,拉拉白色的毛发终于红了一小片。苹果叼起掉在地上的小羊,带着狼群向森林走去。

我能看出苹果为了建立自己的威严在努力寻找机会并改变自己。

但即便如此,他的言辞,他的暴力都无法比得上丘的一个眼神。

我意识到这个狼王的位置一定还会变动,一切都还是风云莫测。但我现在能看到的只有我孩子嗷嗷待哺的小嘴和拉拉委屈呆滞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