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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
假如，假如此刻仍能被记录，此刻应是——
“7月28日，下午4点。”
津羽在自己随身携带的笔记本上这么记录道。
距离自己离开书店，两个小时不到。
津羽站在熟悉的小区推拉门前，栅栏与栅栏咬合密切，门前干净整洁。即使只看到栅栏前未曾变化过的空地，津羽也会错认为异变未曾拜访这里。
只是小区内的景象让津羽有些犹豫，尽管那里无比热闹——那些四肢直立动物跌跌撞撞地走来走去，像一群未开化过的低劣物种。
津羽并不清楚，那些怪物是由人转化而来，还是由于异变凭空出现的。它们全身裸露，四肢修长，皮肤白得像在油漆里面泡过，表面没有明显可见的器官。椭圆状的头颅，头顶没有毛发，牙齿尖利且长时间暴露在外。因为距离较远，她只能判断那些怪物似乎没有眼瞳，全是眼白——或者眼瞳小到她看不见，这也是有可能的。
它们抓到什么就撕扯什么，鲜艳的血液到处喷溅。它们挥舞着随手拿来的断臂残肢，把青色紫色的内脏、红白相间的肉块扔得满地都是。它们相互憎恶，相互攻击，一个养蛊场便在这群发狂的怪物之中诞生了。
疯狂带来的血腥味直冲津羽的鼻子，即使用手捂住鼻子，她也还是受不了。
她忽然感觉胸口有股绳绞般的痛苦，食管里还在翻涌着什么，口腔里也在发酸。接着是一阵干呕，接着她的嘴里、地上满是一言难尽的污物，喉咙和食道里还酸得发辣。
津羽的眼眶里噙满了泪水，地上那摊污物对她的冲击力远没有栅栏后的大。幸好她随身携带了纸巾和纯净水，事后处理并不是什么难事。
栅栏后面的纷争已经停息。最终的胜者躺在地面上奄奄一息，勉强被称为手的部位拿着其他败者的肢体。
像是感知到了津羽这个外来者的到来，它又开始嘶吼起来——只是没有了之前的力气去挥舞它手里的“武器”。
刚呕吐过的津羽现在又犯了恶心，她背过身，尽力压抑那呕吐的欲望。
也许是泪水湿润了她的眼睛，也许是刚刚的场景如蛆虫啃咬她的眼睛，又或许它们本该如此，她看不清那怪物狰狞血色的脸——幸好她看不见，不然又要吐一次。
不再关注附近的烦心事，津羽注意到远处似乎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那些高楼大厦如灵活的手指，与黑曜石的手掌相互揉搓着，直到手指与手掌之间出现了些许的伤痕，崩裂出许多血红色的碎屑。
黑曜石的天空也好，高楼大厦也好，看起来异常的柔弱不堪。碎屑像雪花片一样，晃悠悠地停留在天与地的边界线，模糊了津羽眼里远方的模样。
“破碎？”津羽下意识地就想到了这个词，便脱口而出。
没错，破碎，远处好像破碎了一般，只是世界的血液已经干涸，只有血色的碎屑在空中飘荡。
“我，我该回去告诉店主人。”津羽很快就有种不详的预感，她担心那世界的伤口会扩散到那家书店，她有种直觉，那会像伤口感染般把店主人变成刚刚的那群疯子——她似乎猜到那群怪物是怎么来的了。
津羽顾不得自己的虚弱，火急火燎地转身离开。
那个剩下的怪物，早已经没有了声息，徒劳地张开它那裂开到耳根的嘴。
II.
津羽是跑着回到了书店——半个小时不到。
回到书店的路上，原本空荡感干净的街道上满是那些红色的碎屑，津羽不得不捂着鼻子，本来运动不佳的她更是受尽折磨。
所幸，书店大门紧闭着。
“希望那些碎屑不会影响店主人......”津羽慌慌张张地从书包的夹层里拿出钥匙。没有及时喘会儿气的她，在开锁的过程中把钥匙弄掉了三次。
门开了，津羽赶紧进屋，关门反锁。
“店主人？”
无人回应。
“濑店主，濑店主？”
津羽站在书店里面喊道，无人回应。
“稻许先生？稻许先生？”
津羽在里屋的客厅内大喊道，无人回应。
津羽上二楼，走进濑店主的卧室里。
里面只有一个穿着店主衣服、看不清面容的怪人。它的手腕上有伤，斜躺在房间的角落。地面上那滩略有发黑的痕迹，是已经干涸的血泊。
III.
某日，津羽在店里看书。
两人早已熟悉，她也不再拘束，随意地躺在椅子上，迎着灯光捧着书。她的影子就像流淌在椅子上的涓涓细流，好像下一秒便要干涸了。
“我有点好奇，外面的世界变成了什么样。”
店主人看着店外的幽影，眼神似乎穿透了整个街道。
“大概，和这里差不多吧。”
津羽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黑曜石的天空中飘荡着沉默的星体，它们一言不发地吸收着周围的光线。
“真的吗？”店主人低头摸了摸书页。
“要是哥伦布不出航，那时候的欧洲人就不会知道美洲的存在，也不会知道玛雅文明——就像现在。
“不过嘛，我身体已经经不起折腾了，要是你愿意，我倒是希望你出去跑跑，然后再回来告诉我外面的世界怎样。”店主人抬头，看了眼专心于书本的津羽，忽然有点后悔说出刚刚的话。
“我忘记了——哥伦布最后死在美洲。这里可不比美洲好，倒不如呆在屋子里。”像是挽留般，他又补充道。
“死亡”这个话题，本该在他们之间难以启齿，如今却像家常便饭。
“别这么说，我既然现在能活下来——也许幸运女神看上了我，以后也说不定呢。”
津羽“啪”地合上书本，左手挥舞着书本，影子在地板上像蝴蝶般挥舞着翅膀。
IV.
书店后面是个小花圃，对于津羽来说，搞到铲子并不难。
店主人喜欢种花，店主人曾经说过，他喜欢郁金香。把郁金香移栽到别的地方，这对于津羽来说并不难。
浇水、施肥，再略微松松土，立一个石碑，这对津羽来说，并不难。
“石碑上，写什么？”
津羽这才意识到，店主人并没有对自己说过他的事情，他只说过他自己一个人生活，直到现在。
“我喜欢睡觉的时候一个人，我注重隐私。”某日的饭桌上，面对津羽的提问，濑店主这么回答道。
津羽在想，在那一刻，他害怕吗，害怕什么呢？
店主人害怕孤独吗？
还是觉得解脱了？
是他的自我先消失了，还是他的血先流尽了？
店主人并没有记日记的习惯，或者说，那些有关他自己的东西早在世界异变后被他销毁了。
津羽很庆幸他这么做，并非担心他的人品。
“我只是有点担心自己的东西会被别人当作战利品，他们总不可能珍惜别人的老旧笔记本吧？”他是这么解释的。
——只是因为，这样，自己并不会那么了解他，那些因为死亡的悲伤也就不会压垮她。
津羽在那天并没有睡着觉，这个世界的昼与夜对她没多大意义了。
外面那些红色的碎屑早就不见了，津羽估计，那些碎屑是在源头被风吹过来的吧——就是那时她看到的，那些破碎的天空与大楼。
“店主人，你真是倒霉。”
津羽很不甘，仅仅是因为风的方向，仅仅因为书店刚好就在下风口。
红色的碎屑袭来时，幸运女神的确出现了——只眷顾了她一人。
V.
很莫名奇妙，津羽没有像电视里的那些男男女女放声大哭，甚至，她连一滴眼泪都没有。
很奇怪，她明明很悲伤、很难受，但就是哭不出来。
书店并没有因为主人的消失而变得杂乱不堪，一如往常。
书店里的书本身就被保养得很好，津羽每天做的也就扫扫地，用鸡毛掸子清扫灰尘。
水龙头里还有水，但是津羽不敢用——她并不清楚这自来水会不会受到那红色碎屑的影响。除了洒水清尘和浇花的时候，她会打开水龙头。
津羽依旧是感受不到饥饿和口渴，她也不需要排泄，但是她还在坚持每天试着做饭，每天喝纯净水。
津羽如今再也没有想要出去的欲望了，她现在只想呆在这里，享受平静而已。
她不清楚毒药是否对自己有作用，她又怕疼，而那令人昏睡的二氧化碳便足以让她在睡梦中解脱——她的选择不言而喻。
就这样地度过了一个月，直到某日的清晨，她洗漱完，想要打扫卫生时，听到了外面传来的异常响动——那是人群吵闹的声音。原本无比熟悉，现在只让津羽感到害怕。
津羽不敢贸然出去，她拿起卧室里的木制棒球棒——质量不会太重，强度也有保障。
书店有二楼，那里刚好有扇窗户，在那里能看清书店门口发生了什么，她决定先往二楼去，再决定接下来要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