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九章 梦幻泡影,狐假虎威(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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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道是哪家的郡主来宫里了呢,原是睿王妃。”

陪着凌芸在一个水榭里呆坐了许久,乍听有人说话,秋菊立马站起来,一边扶着凌芸起身,一边低声对她道:“主子,是如贵嫔。”

凌芸倒吸一口冷气,急忙和秋菊走出水榭,对如贵嫔行礼,“如娘娘万安。”

“不必多礼,快快起来。”

看如贵嫔身侧的乳娘抱着孩子,凌芸礼貌地问了句,“娘娘这是带着晗妹妹出去了吗?”

“是,刚从淡然凝轩回来。”说着如贵嫔上前一步,定睛打量凌芸,蹙眉道:“哎哟,这眼睛怎么肿的跟个核桃似的,怎么了,和睿王闹别扭了。”

凌芸不禁忐忑起来,假意拿起手帕挡着眼睛,“没、没有,只是被风迷了眼睛。”

如贵嫔莞尔一笑,打趣道:“哎,这眼见就开春了,虽然上林苑各处有水源,但宫里少不得要起风沙,也是挡不住的。日后出门当心,别把眼睛睁的太大,特别是你这大眼睛。”

“如娘娘玩笑了。”

且看夜擦黑了,四下里也起了风,如贵嫔主动伸手拉上凌芸,“既然到了门口,王妃若不嫌弃,便到我宫里小坐一会儿避避风吧。”

凌芸丝毫不知自己迷迷糊糊的,一路向南走会到如贵嫔的寝宫门前,且不说在上林苑里兜了个大圈子,竟然差点绕湖一周又绕回花晨月夕。

可想眼下天色已晚,凌芸也无处可去,便只好跟随如贵嫔进了院。

余音袅袅的正殿灵犀堂前趴着一只雪白的狮子狗,毛茸茸的一团惬意而慵懒。

进入正堂,“琴瑟和鸣”匾额之下的长案上奉着一柄锦瑟,两侧的楹联正是李商隐《无题》中的“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随便坐。”如贵嫔笑看凌芸,抬手示意乳母带景晗先下去休息,又道:“玉姵,去沏茶。”

玉姵眼疾手快,早叫人备好了茶水和点心呈了上来,先给如贵嫔送上一杯,如贵嫔暗中对玉姵道:“你去趟明居。”玉姵点头急忙退下,如贵嫔回身转手就将茶递给凌芸。

“谢如娘娘。”凌芸接过茶碗,只轻轻放在案上。

看凌芸面色苍白,久久绞着帕子,低头不语,如贵嫔也不多话,只任她在榻上安坐,示意秋菊看顾她,自己先去偏殿照看景晗。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回来,就见凌芸已然伏案熟睡。如贵嫔先进梢间取了枕头和棉毯,嘘声示意秋菊小心扶着凌芸让她在榻上平躺,仔细为她垫上枕头,盖好毯子。

迷蒙中,景明穿着单薄的衣衫,痴痴地望着窗外的雨,而这雨就似一颗惶惶然的人心,不知岁月从何时开始,又能在何处结束。

说好要带凌芸去北郊合欢林放荷花灯的,可七夕的夜是那么沉,雨是那么大,一年的相会,牛郎织女无语凝噎,彻底将他们困在了紫微宫中。

伴着一道道闪电,一阵阵雷声,雨越下越大,天地间像挂着无比宽大的珠帘,迷蒙蒙的一片,雨落在对面抱厦的瓦片上,溅起一朵朵水花,像一层薄烟笼罩在屋顶上。

雨水顺着房檐流下来,开始像断了线的珠子,渐渐地连成了一条线,一阵风吹来,这密如瀑布的雨就被风吹得如烟、如雾、如尘。

恍惚间,景明突然看见凌芸在雨中起舞,眨眼间便羽化成一只翩飞在白莲花丛间的妃色蜻蜓,俶尔远逝,湮灭不见!

“凌芸!”景明冲进滂沱大雨之中狂奔,疯癫般吼叫。

看凌芸惊坐而起,秋菊急忙从脚床上爬起来,坐在凌芸身边急切地问:“主子,怎么了?”

懵忡失神的凌芸四下打量,恍惚中想起自己身在余音袅袅,惊觉是梦,黯然地低下头,可梦中景明倒在雨里的画面还是那么地清晰。

周身汗津津的让她不自觉地颤抖,紧闭双眼心悸不已,靠在秋菊的怀里艰难地喘息,蓦然间就泪流满面。

“几时了?”

听到景明突然开口说话,打瞌睡的福祐差点从脚床上跌下去,他手脚并用站起身,抻着脖子去看明间的自鸣钟,紧着回答,“殿下,卯时刚过。”

景明抬手摸了一把脸,发现全是冷汗。昨夜背靠窗台不知坐了多久,竟然歪头抵着柜子昏睡过去,迷迷糊糊地梦到凌芸变成蜻蜓消失不见,他才猝然惊醒。

“她回来了吗?”

“还没。”福祐壮着胆子又问:“殿下要去余音袅袅吗?”

景明缄默,怅然若失地瘫倒在暖阁里,蜷缩身子,两手紧抱住膝盖,闭上眼,心有余悸。

如贵嫔闻声而来,坐在凌芸身前,一边为她擦泪,一边劝解:“昨天的事我都听说了,你别往心里去,这紫微宫里的一些人,习惯了把芝麻绿豆大的事都当成天大的事,一天到晚都提心吊胆的,生怕这老天爷哪天擎不住了,要塌下来。

还总有一些人,他就见不得别人好,所以他没事说些有的没的诋毁人,更甚者还要去害人,可结果呢,不仅没有让自己变好,反而更糟。

可事实上呢,都是一群闲人没什么正事瞎担心。很多事情,不是能争得来的,而是没这个命。什么事都是老天爷事先安排好的,要是想从这个事先画好的圈子了出去,那就指不定要用什么代价去换了。”

阮家与如贵嫔的娘家纪氏一门是世交,是战场上过命的把兄弟,所以如贵嫔待凌芸较旁人不同,坦然而亲和。

如贵嫔虽通文墨、擅音律,天生一副营南水乡女子的娇柔皮囊,但骨子里仍透着几分傲气,是个不折不扣的将门之后,心直口快,不善遮掩。和波澜不惊的惠贵嫔一样,也是与世无争,看事通透。

“皇后娘娘虽说是你的亲姑姑,但你是个懂事的孩子,心里藏了事,也不会轻易尽把苦水倒给她,我不是想让你都说出来,可至少你在我跟前就别这么绷着了。”

凌芸渐渐缓过神来,坐直了身子向如贵嫔道谢,“谢如娘娘,我没事。”

如贵嫔伸手替凌芸理了理额前的碎发,语重心长道:“景明这孩子说来怪可怜见儿的,从小就不招人待见,这宫里头也真没几个真心疼他的。

一小他就喜欢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头,谁也不理,心性难免与常人不同,行事也有些偏执,想来你嫁与他这两年来的,也颇有体会,可是,自有了你陪伴,他真的开朗了不少,该是要谢谢你的包容他呢。”

凌芸心中多少还有些怨气,又不好对着如贵嫔发作,所以闷声说着些冠冕堂皇的话,“夫妻之间,本就是该相互体谅,互相扶持的。”

“是这个道理不假,可这道理说得容易,做起来却难。我们这个大家庭,就更难了。所以,才显得你们两个难得。前朝的事我不懂,咱们也管不着,但孩子的事,我还是能说上两句的。

你得往开了想,别一条道跑到黑,我前头那个没了之后,这么多年过去,我也觉得自己是彻底没希望了,可这不是有了吗,你还年轻,有孩子是迟早的事。”

看凌芸偷偷地低头摸了下眼泪,如贵嫔也不好深说。“你放心,景明不是那样的人。”

“主子,出事了。”

乍看玉姵突然毛毛躁躁地闯进门,如贵嫔心下暗觉不对,忙问:“怎么了?”

“守门的小宫人说,李公公带着内宫办的人往花晨月夕去了。”

谁能想到烨帝会突然跟景明算起后账来,颁旨罢去景明的朝职,指摘他的不孝。又着令李正德传口谕,赏景明三十大板。

李正德更是积极,直接带着内宫办的人,拿着家伙事儿,浩浩荡荡地进了上林苑,到了花晨月夕高声宣旨,之后二话不说,竟不顾任何人阻拦,直闯了明居。

凌芸心急如焚地跑回花晨月夕的时候,李正德已把躺在暖阁里的景明架到了牡丹堂前院。

凌芸自知烨帝圣旨在前,就算皇后来了也未必有用的,更是不占理的,虽不知细情,可想非是平白无故,但烨帝此举未免太伤父子情分,丝毫不给景明留情面。

可是,她又哪里能甘心,任凭全紫微宫的人像是端着茶水点心看这出大戏。她必是更要闹得人尽皆知,要皇后和景昕都不会坐视不理才好。

于是,她开始撒起泼来,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架势,直嚷嚷着要是景明有个好歹自己绝不独活。可惜,李正德并不吃这招,依旧淡定地指挥着被凌芸嚎叫的有些不知所措的宫人们行刑。

老远便听到了凌芸的呼喊声,本打算猫在床里等消息的莲心终是坐不住了,她翻身下床,匆匆从里间出来。

隔着窗,瞧那两根熟悉的杖刑木死死地朝景明打去。

难得有这样的机会让摆弄她的人感同身受,一想他能尝尽她曾经所难以承受的痛楚,心中便是痛快。

霎时,耳边萦绕不去的她再熟悉不过的女子叫声突然愈演愈烈,莲心定神细瞧,只看凌芸被内宫办的人强行拿捏住手臂,硬拖着前去目睹景明受刑。

瞧那因挣脱不开束缚而憋闷涨红的脸,心中又有些不忍。

“王妃!不得了了!阮贵人又下红了!”

春桃叫嚷起来,从涵韫楼飞奔冲到凌芸身边,内宫办的人突然被惊得停了手。

春桃趁机趴在凌芸耳边道:“主子,快去搬救兵!”

“来呀!掌嘴!”李正德何等机灵,当即指挥人把春桃拉开。

凌芸明白了春桃的意思,拼了命地推搡抓住她的两个宫人,使出功夫,反手挥掌朝他们的颈部劈去。

见此,李正德也有些措手不及,习惯性地甩着拂尘,厉声斥道:“愣着干什么呢?继续行刑!”接着上前拦着凌芸,“王妃,您不可离开这里。”

看李正德突然刁难她,凌芸也不顾规矩,丝毫不给他脸面,对他训斥道:“放肆!没听见阮贵人出事了吗?耽误一时半刻,你的脑袋抵得了她的命吗?”

“王妃误会,贵人身子,自有太医照拂,奴才这就差人去请太医,您还是奉旨在此,不要离开的好。”说着招呼身旁的小宫人,“还不快去请太医来!”

“我倒不知你所谓的奉旨,是奉谁的旨?”

“当然是陛下的御旨。”

“怎么,父皇有对我的口谕吗?方才李公公怎么不跟我说?”

“陛下倒是没有给您的旨意,不过......”

“没有不就得了!你给我起开!”

见凌芸伸手推了自己一把,李正德假意向后跌倒,“哎呦!”

哪知凌芸丝毫不理,反倒是秋菊、冬梅等人跟着内宫办的人蜂拥上前去扶李正德,胡乱拉扯,让凌芸趁机快速逃离。

一时冲进涵韫楼东间,凌芸有些喘不过气来,一手扶着门框,半抬起头,只看莲心迎上前来,“主子,您没事吧!”

“莲心,你怎么下地了?春桃不是说你......”

莲心急忙打断凌芸,一把拉住凌芸,扯着她往南窗走,“我一点事都没有,我诓她的,你赶紧的,从窗户出去搬救兵,不能就这么让他们欺负了咱们。”

“莲心你、我......”

“别你呀我的了,抓紧时间,一会儿他们追过来了。”

也顾不得别的,凌芸便从莲心房间翻窗而出,只看皇后和嘉贵妃一行人急匆匆地朝涵韫楼来了。不禁一掌拍在脑门上,竟一时忘了之前如贵嫔让玉姵去报信了。

“我的儿,你怎么从这儿跑出来了?景明呢?”

见皇后过来,凌芸满腹的委屈,眼泪汹涌而出,直接扑跪在皇后脚下,哭道:“母后,您可来了,李谙达带了人来,说是父皇赐了板子,之后二话不说,拖了景明就好一顿打!”

又不忘添油加醋,“儿臣不知景明因何惹恼了父皇,可也不能就这么把景明给打死吧。”

“胡说!陛下怎么可能打死景明!”

“可怎么打得那么多还不停呢?母后,景明被打得都不出声了!”

嘉贵妃听凌芸这一哭,顿时乱了方寸,急着拉皇后上台阶,“姐姐,还是赶紧进去看看景明吧!”

之后,李义德躬身小跑到涵韫楼前,扬声高喊一声:“皇后娘娘驾到!”

院内的人来不及反应,皇后他们就已穿过涵韫楼,目睹秋菊、冬梅、春桃她们正被内宫办的宫人掌嘴。

而景明像是一条快要翻白的鱼,半死不活地瘫在长板凳上,单薄的寝衣包裹的臀部一大片殷红,已是皮开肉绽。

本是奉旨行刑,可见皇后与嘉贵妃气势汹汹地突然出现,内宫办的人无不忐忑不安起来,呼啦一下都跟落汤鸡似的,畏畏缩缩地扑跪在地,叩头请安。

“皇后娘娘千岁金安,嘉贵妃金安。”

凌芸一心朝景明扑去,一把抱住景明耷拉着的头,仔细打量他惨白的脸,大声哭嚎,直叫着,“景明,你醒醒啊!景明,你睁开眼睛看看我!你要是死了,我可怎么活啊!”

嘉贵妃怒斥一声,“李正德!”

李正德不敢怠慢,躬着身一路小跑,来到嘉贵妃面前,“嘉主子有什么吩咐?”

“是你下令打的秋菊他们?”

“回主子话,这些奴婢以下犯上,所以奴才就替王妃教训他们一下。”

哪知嘉贵妃扬手便是一掌,李正德赔笑的脸刹那僵住了。

嘉贵妃这一掌打下的脆响,竟盖过了凌芸的哭声,惊得凌芸瞬间止住哭腔,跟在场的所有人一起屏息,只看在烨帝面前得脸惯了的李正德丢了人。

“妹妹......”

皇后一时恍惚,只觉得自己眼花,看错了什么,可李正德的脸真真切切地起了五条红印,“妹妹,好歹看在陛下,你怎么......罚人打脸是宫里的大忌呀!”

嘉贵妃紧攥着疼得发胀的手,“是呀,打狗还得看主人,既然他记不住这是忌讳,这巴掌,就替陛下赏他了。”

说着嘉贵妃突然发起狠劲来,咬牙切齿道:“还不快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