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裘、丁二人离开后，厅内只剩黄维如、老夫人、安陵雪、伊明弘四人。
一时间，场中略显安静。
“郡主写信来，已是多日之前的事情。四大世家，平时都是有联络的，关于此事四家其实有碰过头，大体的意见呢，就是刚才裘、丁二人说的内容。”黄维如率先打破寂静。
“唉！只可惜，我母亲不同意四家商量的意见。在黄家大事上，我虽为家主，但我母亲的态度，还是不得不考虑的。”黄维如叹了口气。
“愿闻其详。”经过刚才的局面，安陵雪倒也不急着黄家表态了。
老夫人轻轻杵了下拐杖，“还是我来讲吧。有哪些不够详细的，维如你在旁帮我拾遗补漏。”
“敢问安陵郡主，用外人的眼光看，觉得黄家目前状况如何？”老夫人先问出了不搭边的问题。
安陵雪迟疑了一下，不确定地说道：“人丁兴旺、富贵逼人？”
“外人看表象，有如此印象也属正常。但若我说，黄家，乃至四大世家，表面富贵之致，实则危机四伏，你可相信？”老夫人目光熠熠盯着安陵雪说出这话，浑不似前面眯着眼似睡非睡的无神模样。
不待安陵雪接话，老夫人继续话题。“郡主虽未在信中言明要谈的生意是什么。但要我猜的话，该是跟大宁军有关系吧？”
“老夫人慧眼如炬，确实如此。”安陵雪坐直身子应道。就凭这个猜测，老夫人的心智就超过常人不少。老夫人绝非等闲之辈，难怪黄家家主这么听老夫人的话。
黄维如在一旁补充道：“郡主来信后，我派人去大宁打探了下消息。了解到的大事可真不少，有浴凤关大捷、数战轻取裕和镇、颁布新法令、迁居百姓等等。”
老夫人感叹道：“不错。这段时间北境发生了太多事情。从种种迹象看，郡主不仅有报仇的决心，还有取梁殷而代之的意愿。”看到安陵雪不置可否的表情，老夫人笑了笑道：“郡主该是在奇怪我为何东拉西扯，一直说不到点子上。没办法，人老了，话到嘴边，想到啥就顺着说下去了，容我慢慢絮叨。”
“先说四大世家的困境吧，这个外人根本发觉不到的问题。”老夫人的思绪飘向了远方。
“四大世家在南疆立稳脚跟后，曾考虑过继续壮大家族。于是在朝贡的间隙，向梁殷王上表达过将女儿嫁往北境联姻的意愿。结果呢，这换来梁殷王上的一道口谕‘嫁女为近，以免思乡之情’，生生断了四大世家北返的念想。”
黄维如插话道：“唉！这都是北方那些大族暗中捣鬼。想当初梁殷王上谕令让十几个大家族南迁南疆的时候，其余的北方大族是如何的落井下石，而我们这些举族南迁的大家族，又是何其悲惨。大量的田地、商铺等等带不走的财产，全被他们联合起来巧取豪夺瓜分吞尽了。几十年过去，他们早就自认为那些财产本就是属于他们自己的。看到四大世家要嫁女联姻，有北返的苗头，他们立刻又联合起来阻拦破坏这个计划。他们分明是怕四大世家与王室、大家族联姻后，开口讨要曾今被他们夺走的财产，也是怕四大世家与王室、大家族联姻后，挤占掉他们家族女儿联姻的空间。”
老夫人见黄维如解释完，就继续讲述。“不让与北境联姻后，四大世家只能在南疆相互嫁娶了。可‘长房不可娶世家女子’这个不成文的规定，又造成了很大的阻力。”
黄维如老脸一红，解释道：“四大世家老祖宗想出这规定，也是情有可原的。当时南迁的大家族，一边要想方设法融入南疆人的生活，一边家族之间还要相互竞争话事权。不要说外人，就是如今的家族后辈，都少有人能理解当时的凶险残酷。南迁的十多个家族，最终能立足下来的仅仅四个而已，这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老祖宗们开创的基业，自然不希望后辈轻易浪送掉。长房不娶世家女子，就是防备自家基业不被强势的娘舅家逐步蚕食而想出的措施。四大世家，都是长房才有继承权。偏房迎娶世家女子，是完全没有问题的。另外呢，南迁的十多个家族，除开四大世家，其余并不是断绝传承了，好些都是被四大世家收留兼并了。像裘管家、丁大管事，他们就是南迁大族的后人。四大世家的长房，有时也会跟这些后人联姻。”
老夫人看着安陵雪，悠悠说道：“世家不能北扩，南疆又是四家分配完毕。试想下，世家的偏房，在没有继承权，只能协助打理家业的情况下，能干什么？无非是纵情声色、纸醉金迷了。放纵的偏房，越生越多。就像老五那样，子女都十几个了，还在女人肚皮上折腾不休。”
“嗨！娘你说老五的事干嘛。”黄维如赶紧打岔。“别让郡主看笑话了。”
“有什么不能说的！老五他娘还在的时候，就没少在你爹面前嚼舌根。真以为纳了个荆家的嫡出媳妇，有多了不起！”
“好，好。娘，咱不说这茬了。你不是要跟郡主解释咱家现在的困局么？”黄维如在一边拼命补救，岔开话题。
“哼！世家的偏房如此，长房又怎能独立支撑。耳濡目染下，长房也开始沉迷享乐、不思进取。到如今，老祖宗筚路蓝缕开创基业的艰辛，后辈早已感受不到了。沉迷享乐的氛围之盛，后辈只能是一代不如一代。最终会烂成什么样，我真不敢想象啊。”老夫人一脸悲戚。
“老夫人是否多虑了？南疆时局稳定，再坏能坏到哪里去呢？”安陵雪安慰道。
这次是黄维如主动反驳。“郡主有所不知，任其发展，南疆恐怕真要生乱了。今天你见到了宁家、荆家、黄家三个世家。易家的人，你没见到吧？”
安陵雪点点头。
“易家不来见郡主，易家家主的意思，我想郡主也很容易能猜出来。不过郡主绝对想不到的是，易家家主如今在做什么荒唐事。”
“在做什么事？”安陵雪好奇问道。
“如果我想得不差，易家家主，此刻应该是在南疆人的寨子里，跟那些南疆妇女享那皮肉欢愉之乐。”黄维如无奈地说道。
“啊？！”安陵雪脸色一红。
“唉。易家家主，沉迷女色已经多年了。他喜欢的，还都是南疆的女子。易家家主成日里往南疆人各个寨子里跑，见到姿色中意的女子，立即就是拉到寨子屋舍里欢好，门口由侍卫把守不让人打扰。有时碰上特别中意的，甚至会一连待上几天几夜。事后，他只会丢下大把金银算作补偿，拍拍屁股就走人，继续物色下一个女子。他从未在意那些南疆女子丈夫和家人愤怒到想杀人的眼神。”
“…………”安陵雪不知该如何评价，唯有沉默。
“这些还是世家内的问题。外部，还有更大的问题把世家拽向深渊。”老夫人接话道。“梁殷亲封南疆四大世家，一是酬开疆之功，二是定下朝贡名分。郡主肯定知道，南疆从不纳赋。但这并不是梁殷王室格外开恩，体恤南疆生产不易。南疆的赋税，是以另一种方式在缴纳。”
老夫人叹了口气。“南疆每年都要上贡珍珠、名贵药材、珍贵皮毛等等物产给梁殷王室。起初，这些东西梁殷王室要的还不多，但随着历代梁殷王上更替，他们要的数量逐年增加，到如今已经到了不堪重负的地步了。”
“世家们曾多次上表呈请减免一些朝贡数量，但都被梁殷王室否决了。为了凑齐朝贡的数量，世家不得已向治下的南疆人摊派任务。这行为让老祖宗们早期与南疆人建立的和睦关系急剧恶化。以前的南疆人，还念着世家带领他们摆脱蒙昧、传授农耕、改善生活的种种善举。而如今的南疆人，只把世家看成是压榨他们的恶主。”
黄维如在一旁补充道：“所有朝贡的珍品，存量都在减少。名贵药材，要往更深的山林去寻找；珍贵毛皮，要加派人手去狩猎；深海珍珠，同样是要更多人去搜寻采摘。南疆人的不满情绪持续在积攒，好些山寨都爆发过与征收行的冲突。现今来说，梁殷王室、南疆人两方都对世家不满意，世家是骑虎难下，就看哪一天矛盾爆发，一发不可收拾了。”
老夫人紧紧盯着安陵雪的眼睛。“呵呵，郡主，你看我和犬子念念叨叨说了这么多，南疆世家面临的困局，郡主也该有所了解了。说了这么多，倒了这么多苦水，咱家对郡主所提的生意，可是问都没过问啊。”明显的，老夫人要安陵雪做个表态了。
现在的情况是，安陵雪与梁殷王室，已是不死不休的局面。黄家如果学其他三个世家一样的策略，对安陵雪不管不问，最终的结局也好不到哪里去。假如安陵雪与梁殷的战争，是梁殷胜了，那世家的朝贡一切照旧，南疆的矛盾不过迟几年爆发而已；假如是安陵雪胜了，那作壁上观的南疆世家最终会是什么下场，不用说都很清楚了。
老夫人的这番谈话，就很高明了。她含蓄表明了愿意支持安陵雪的意向，同时又一并提出了黄家的价码——摆脱黄家现今的困局。潜台词很明显，如果安陵雪开的价码太低，干脆就不要提。
你看，聪明人之间谈话，就是如此含而不露，不着痕迹。
安陵雪与伊明弘对视一眼，看着他眼中肯定的神色，安陵雪心中一宽。她转过头来面对老夫人，字斟句酌开口道：“来南疆之前，我与军师就讨论过，要做成生意的话，该给四大世家开什么价码才好。或许太过凑巧，先前与军师商定的内容，我觉得能让老夫人满意。”
“哦？还请郡主明示。”
“大宁府闹市商铺契，大宁府任意乡郡的田契、宅地契。当然，老夫人若是愿意等的话，梁殷都城的商铺契、地契也是可以的。”安陵雪慢慢说道。
老夫人和黄维如均是大吃一惊，想不到安陵雪给出如此大的手笔。
黄维如急切地问道：“如果我想得不错的话，郡主是允许我黄家北返？在梁殷置业和定居？”
“不错！”
得到安陵雪肯定的答复后，轮到黄家母子二人内心七上八下。
“为此，不知我黄家要付出什么代价？”黄维如试探地问道。
“由我来为黄家主解说一下吧”伊明弘接过了话头。
当下，伊明弘简略讲解了一下准备将南疆海鱼干做为大宁军储备粮的事情。
听完伊明弘讲述，黄维如皱起了眉头。他思考了一会后，慢慢道：“先不谈论多少海鱼干置换多少地契商契的问题。如今就有两个，不，三个大问题横亘在前，难以解决。”
“黄家主请说。”
“首先，海鱼干做为大宁军储备粮，那必定是有大量需求的。单单我黄家一家，恐怕支应不起如此大的需求量。”
“当时我与郡主商讨时，就是按照四大世家一起供应来设想的。”
黄维如沉吟了一下。“如此的话，倒要去跟其余三世家谈判了。到时我黄家可以帮忙出点力，配合说服他们。”他暂停了一下，继续说道：“第二个问题，宁静海里鱼是要多少有多少，但南疆的海船并不多，要大量捕鱼的话，就要增加海船数量。造船的大木，我南疆遍地都是，就是造船的工匠……”
“无妨。我可以从裕和镇高价聘请造江河渔船的工匠来南疆帮手。”伊明弘满不在乎地答道。
“唔，这是一个解决办法。第三个问题，也是最关键的问题，南疆此去大宁府，山路艰险，这么些鱼货，要运过去，恐怕要耗费无数民力，路途消耗糜甚啊。”黄维如忧虑地说道。
“呵呵。黄家主恐怕还不知道，六万定北军俘虏，马上就要开始拓宽大宁府到南疆的山路了。”
“啊？！”黄维如与老夫人双目相对，震惊不已。从伊明弘笃定的回答中，黄家两人都明确嗅到安陵雪势在必行的意味。
安陵雪插话道：“黄家主，说服其余三世家的任务，就请黄家主帮忙代劳吧。我大宁府这边就不派人参加了。当然，做为答谢，黄家日后在置换地契商契的时候，待遇会比其余三家要高一档。”
这话的意思是要黄家成为大宁府在南疆的代理人。
黄维如刚想推辞，表明自己没把握说服其余三世家入局。但拓宽山路这个消息，一瞬间又在他脑中转了一圈，他嗅到了危险的气息。山路一通，预示着大宁军可以毫无阻碍直入南疆。到时候的四大世家，在大宁军面前，不过是小鸡崽一般被拿捏的货色。
想通此节，黄维如冷汗涔涔。
自始至终，安陵雪早已拿定主意，势必要达成她自己南疆之行目的。合作也好，纳入掌控也罢，都不会影响安陵雪决定分毫。
黄家不过是一直对安陵雪以礼相待，获得了安陵雪的认可，能够以合作者的身份存在下去而已。至于其余三世家，不用说，安陵雪已经不认为他们有和她平起平坐的资格了。
认清现状后，黄维如内心一松，很快端正了心态，大方应承下了说服三世家的任务。
“好！至于海鱼干怎么个比例置换地契，此事就由军师与黄家主详细商谈吧。”安陵雪得到黄家主服软的表态，一锤定音道。
老夫人了却了心中挂念的家族发展大事，脸上的笑容也多了起来。“郡主不如随老身到院门口赏一下南疆的月色，然后早点歇息吧。”
“如此多有叨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