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演(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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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历509年冬。平淡无奇的一年,并没有任何值得在历史上提起的事件发生。雷克顿公爵蛰居在自己的宅邸上已有一个月之久。今年风调雨顺,粮食足以支撑威明治过冬,经济治安上也没有任何问题,理应不存在需要克雷顿公爵困惑的事情。

除了正坐在火炉边的那个女人。

“格蕾塔修女,我应该已经说过很多次了,来访请走正门,我的骑士们可不认识你,产生误会可对大家都不好。”身为公爵,整个教皇国地位最高的人之一,鲁米亚斯既不习惯身边没有一个侍从,也不习惯别人坐走他的椅子。

这个房间是雷克顿家历代家主所使用的书房,没有开窗,书架后设有暗道,墙体与门都做过隔音和加固处理,可以说这个房间发生的事绝对不会让外面知道。

“计划已经可以推进到下一个阶段了。”格蕾塔一如既往戴着兜帽,“那个孩子,克里斯汀家的孩子很特殊,我需要加一道保险。”

“你想怎么做?”鲁米亚斯搬来椅子在她对面坐下,壁炉的火光在他眼中跳动。这位年轻公爵已经三十五岁了,但看起来依旧年轻。

“大致的计划不变,等她再长大一些就让她到约旦修女院来。”格蕾塔轻轻地敲了两下桌面,雷克顿很清楚这样做会触发封锁书房的机关,齿轮与铰链在墙壁内互相摩擦,沉闷的声响后,这个房间变成了彻底的密室,“届时,我需要你的女儿也到约旦来。”

几乎就在同时,雷克顿抽出藏在书桌后的弩箭,他并不是随便找个位置坐下的,他的手边随时能掏出武器。

这支弩箭对准了格蕾塔,但是仅限于此,银线缠住了他的手指,只要意图扣下扳机他的手指就会被切成两段。

格蕾塔早已布好了结界。

“你的兄弟们可是对她们母女虎视眈眈啊,你以为把她们送到高登哈文不知名的乡村去就没有人知道她们的存在,就能保护她们了吗?我手下的修女可是为了替你保护她们吃了不少苦头的,你应该感谢我们才对吧,雷克顿公爵。”格蕾塔伸手按下那支弩箭,仅仅受到这个动作牵连,缠绕在雷克顿身上的银线尽数绷紧,在雷克顿身上勒出血痕。

雷克顿的位置并不稳固,其他雷克顿仍然觊觎着公爵的位置。在自己的权力完全稳固之前,雷克顿公爵选择了隐藏妻女的存在,避免她们被卷入雷克顿家的斗争。

“对别的孩子来说,使用粉末是九死一生,但是你们雷克顿不一样。你的女儿即使挺不过腐坏病,你也能让她停在离死亡一步之遥的地方。届时再带她去努比丘山间谷地的圣域来。”格蕾塔将一个精致的石英瓶放在书桌上,里面是暗淡的半透明粉末。

格蕾塔解开弦刃,她拍了拍克雷顿的肩膀,那些弦刃贴着雷克顿的脖子收回到格蕾塔手中。即使结界已经解开,雷克顿依旧一动不动。

“为了让圣女诞生,您已经牺牲了上千个孩子,如今成功就在眼前。您应该不会因为下一个需要牺牲的是自己的女儿就踌躇不前吧。”

鲁米亚斯盯着修女的背影,她打开了书架后的暗道,动作远比鲁米亚斯本人娴熟,仿佛这是她的庄园。

“格蕾塔修女。”

在修女关闭暗道前,鲁米亚斯终于缓过气来。

“圣女是因为爱着人类而诞生的。但恐怕我们都已经没有被她所爱的资格了吧。”

“那又如何呢。您可能误会了,鲁米亚斯雷克顿公爵。”暗道缓缓合拢,修女如同嘲讽般扬起嘴角,“会在乎圣女的只有你们雷克顿家,对我而言圣女只是怪物而已。”

东历510年初春,高登哈文南方的小渔村,鲁米亚斯打扮成旅行的商人暂时停留于此。浅棕色头发的女孩子在村子里跑来跑去,她的脸上是明媚的笑容,而年轻的女性站在鲁米亚斯身边,温柔地注视着孩子。

“佩特拉她……会恨我吗?”

“到叛逆期的时候可能会吧。不过现在她很喜欢你,难得来一次,多陪陪她吧。”

相比起教皇国,高登哈文总是这样温暖,广袤的土地,海风的气息,时间的流淌都是如此惬意。

“从刚才开始你就很在意衣兜,是放着贵重品吗?”散步在花田间,尽管大部分的花都还没有盛开,佩特拉依旧开心地在比她还高的花田间穿梭。

幸福像是麻药,逐渐麻痹着神经,愈是如此,鲁米亚斯愈是攥紧那石英瓶。

“下周就要回去了吗?嗯,我知道的,你有很多要做的事情。抱歉我只是末流贵族家的幺女,不能成为你的助力。但是我会一直在这里等你的,不过可别让佩特拉等太久哦。”

雷克顿家相传,圣女所在的时代,雷克顿家一直跟随在圣女身后,传播着圣女的福音。圣女永远怀抱着热情,热烈得爱着世人。人类就像她的孩子,因此在孩子犯错不得不给予惩罚时,圣女总会露出悲伤的表情。

正是因为有这样的历史,雷克顿家的家风一直是善待平民。鲁米亚斯确实是这样做的,因此也实打实在积累着民望,然而唯独在复活圣女一事上做错了选择。如果自己收集威明治的孤儿提供给约旦修女院进行实验一事曝光的话,至今为止的努力就会全部白费,不仅如此,恐怕兄弟们也会趁此机会将他逐出威明治吧。

“真想看着佩特拉健康长大啊。”鲁米亚斯吐露自己的真心。

不是作为光鲜的公爵,亮丽的领主,仅仅作为一个父亲,想要看着女儿长大成人。

人类即使离开圣女一样能发展出自己的时代,即便并不完美,即便总是在重复同样的错误。尽管这个星球并没有爱着人类,人类依旧在一代代持续着繁衍,那么或许这个时代并不需要圣女来指引人类前进吧。

在告别佩特拉母女的前一夜,鲁米亚斯决定了,放弃雷克顿家的使命,也愿意放弃公爵的地位,公开约旦修女院的事,如果民众要制裁自己那便接受。

只是有些讨厌呐,到叛逆期的时候,佩特拉会讨厌自己吧。

明亮的月光像薄薄的棉被,鲁米亚斯轻轻哼着歌,身边传来佩特拉轻轻地鼾声。宁静祥和的夜晚,鲁米亚斯听不见佩特拉敲打着无法逾越的界限,拼死呼喊着。

“佩特拉,要去下一个地方了。”卡菈莉娅推开小屋的门,月光下的鹅卵石小路像是破碎的湖面。

“求求你,卡菈莉娅,不要再向前了。”佩特拉试图拉住手腕上的红绳让卡菈莉娅停下,但是像幽灵一样漂浮着的她苍白无力,卡菈莉娅只是笔直地前进……她推开了下一扇门。

东历510年,高登哈文南部发生了一起天灾。高登哈文的神圣近卫骑士团在十五分钟内展开行动遏制住天灾的移动,两个小时后,在没有牺牲骑士的情况下完成讨伐战。然而即使如此,发生天灾的渔村也已经被完全毁灭,村民也几乎全部被烧成灰,只有墓地的守夜人逃过一劫。

这样的天灾每过几年就会出现一次,虽然是悲伤的惨剧,但人们很快就将其遗忘了。

那之后经过了七日,格蕾塔满意地打开修女院的大门,迎接那位稀客。那可能是雷克顿公爵一生中最邋遢的时刻,他还是那身旅行商人的打扮,但是几乎不眠不休地赶路让他的精神已经悬在崩溃的边缘。

“带我去努比丘圣域。”这是他唯一还能说出口的话。

只有他知道那场天灾是怎么回事,万籁俱静的深夜,黑色的身影潜入了屋中。那只是普通的乡间小屋,不是雷克顿家全副武装的宅邸。尽管鲁米亚斯的身体能力远超常人,但是他仍然没有赶上。黑色的刺客一刀割开了妻子的喉咙,在被鲁米亚斯一拳打至心脏麻痹之前,刺客切开了佩特拉的大动脉。

而在刺客倒下的瞬间,鲁米亚斯看到了他手中的一小块山铜,半透明的金属里泛着不详的红光。

“所以令孃已经服下粉末了吗?”格蕾塔很享受这一刻,虽然原本她就没有尊敬过高高在上的公爵大人,但是看到大人物像条快溺死的野狗一样向自己求饶又是别样的舒适。

“……你明明知道的。”鲁米亚斯意识到刺客在使用自己的尸体唤起天灾,他只能带着还剩一口气的佩特拉尽快逃走。他停止了佩特拉生命的流逝,但是仅凭他的血统是做不到的,所以他唯一的选择就是使用山铜粉尘进行概念增幅。

死的迹象在不断侵蚀佩特拉的身体,尽管缓慢,但体温切实在流逝,关节逐渐僵硬,开始散发出尸臭引来蛆虫。于此同时腐坏病也在滋长,鲁米亚斯强行注入的概念渐渐失效。

“我可以带你去,当然,毕竟您是我忠实的盟友。不过在此之前我想看到你的诚意。”

“无论你要做什么,赶快。”鲁米亚斯充满血丝的眼瞳恶狠狠地盯着格蕾塔。

“害怕的话可以闭上眼哦?”卡菈莉娅再一次说出同样的话。

“即使闭上眼我也躲不掉……你不会让我躲掉。”佩特拉看着格蕾塔切开鲁米亚斯的后背,硬生生将每一根肋骨与脊柱拆开,再用以她的血炼制成的线缝合,这些线即使离开格蕾塔也能长时间附着微弱的概念。将来如果鲁米亚斯违背修女的意愿,这些线就会松开,无论什么样的血统都救不了他。

佩特拉不愿去想象那种死相。

而为了节省时间,鲁米亚斯甚至跳过了麻醉。这是一份卖身契,鲁米亚斯押上了自己。仅仅两个钟头后,一队秘密修女将他抬进马车,由格蕾塔带队前往努比丘山脉。

“覆盖圣域的是神秘的一种,死亡的概念在那里会消散。但即使死亡本身消散了,死者也不会重新活过来,它们只会变成某种对生者的模仿。”在颠簸的马车上,卡菈莉娅不紧不慢地说道。

佩特拉看着马车上的自己,眼球已经有些干瘪。躺在身边的父亲紧紧握着她的手,希望传达过去的温度可以让她的躯体柔软一些。鲁米亚斯正发着高烧,这是理所当然的,如此大型的手术过后即使需要静养一年也毫不奇怪,而他选择用神血体质硬撑过去。

“但是佩特拉,你现在已经染上死亡,却依旧还活着。那么你到达圣域的时候会发生什么呢。”

“我无法想象,虽然是我的身体……”

“圣域可以驱散死亡,但是圣域无法逆转死亡的过程,即使你的身体能够维持活着的形态,你的第七感也认知不到自己。也就是说,你的意识没有办法存在,而你的身体却永远不会死去。人类一般不会将这样状况的人称为同类,人们称其为第一人祸‘死徒’。”

“死徒……最初背叛神明的人类,被暴怒的神降下永世的惩罚,同时这也是对人类的惩罚。”

“不过也只是形态上相似而已,死徒是更加复杂的东西。”

“可是我现在确实是以自己的意识在说话……”

“虽然你的第七感已经认知不到自己了,但灵魂并没有消失,至少在群体潜意识之海里仍然有你的存在。”

名为卡菈莉娅的现象贪婪吞噬着干涸之海中的一切,然而唯独有一颗水滴静静流淌着。无论怎么撞击都不为所动,佩特拉的时间已经停止,佩特拉的灵魂已经放弃挣扎,蒙上死亡的阴影却依旧活着,在卡菈莉娅的海中随波逐流。纵使卡菈莉娅如同海啸一般席卷,大海又该如何淹没一滴水呢。

于是庞大的意志瓦解了。

卡菈莉娅自身的意识重新浮出水面,她的第七感重新认识到了自己。

“所以,就当是我小小的报恩吧,我把你的意识举了起来。不过之前也说了,你已经无法主动认知到自己,所以如果松手的话,你的意识还是会消失。”

佩特拉的手腕上连着红绳,卡菈莉娅始终紧紧攥着另一头。

“之后对我来说,就是漫长的重新学习的过程。我可以用本能控制人造概念,但是想用自己的意识去调用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复活之后对的时间佩特拉很陌生。格蕾塔的支配,配合上雷克顿的停止,佩特拉的记忆被完美篡改。她不再是雷克顿家的女儿,而是流亡贵族的一员,不断流亡,却谨记着自己的使命。

要让圣女降临。

在格蕾塔杜撰的记忆中,这便是佩特拉的一切,亦是父亲的夙愿,因此佩特拉会不择手段地前进。

“这就是我最后一次见到父亲吗……”

回到最开始的地方,没有月光的夜晚,鲁米亚斯紧紧拥抱着佩特拉。而在不远处的黑暗里,接她前去约旦修女院的马车已经准备就绪。

“对不起,佩特拉,对不起……我早该明白的,那家伙的目的根本不是圣女,人类也不应该再次迎来圣女,这份执念会让圣女的愿望破灭,我不能再让她们得逞。”

“啊啊,我可怜的佩特拉。我无法陪伴你的童年,无法守护你,无法让你如同其他公爵家的女儿一样生活,甚至无法给予你普通人的一生。”

“父亲大人……”但是现在的生活已经让我足够幸福。我们在做着伟大的事业,全人类都会记住我们,我们不应该感到光荣吗?我不明白,格蕾塔修女是这样教导我的,难道这样的想法不是正确的吗。

不,或许我并不在意这些。佩特拉心想,此时此刻能够在父亲身边,仍对雷克顿家有用,就是自己最大的满足了。

“我不奢求你的原谅,佩特拉。但是我需要向那个孩子赎罪,在那之后……”

“我一定会接你回来的,我发誓。”鲁米亚斯闭上眼,眉间的褶皱迟迟无法抹平。佩特拉的记忆中,父亲总是很严厉,但是此刻佩特拉愿意相信卡菈莉娅让她看到的才是真实。

鲁米亚斯背叛了圣女。不,说到底圣女自身真的希望重新降临吗。无论如何,结果毋庸置疑,佩特拉不再迷茫。

黑色的幕布降下,只剩下卡菈莉娅的脚步声在空旷的黑暗里回响。

“原来我们早就认识了吗。”

“是我单方面地早就认识你了。”

“结果初次见面的时候还这么凶。”

“佩特拉的任务是作为格蕾塔的刀刃潜伏在我身边,那我当然也要好好配合,装作是初次见面的样子让你慢慢赢得我的信任。”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卡菈莉娅。”

“事先说明哦,因为这或许是最后的机会了,我才把你带到这里的。你所看到的一切都是你原本就有权知道的过去,我并没有想让你觉得欠我人情,以此让你做任何事。”

卡菈莉娅停下了脚步,佩特拉隐约看见黑色的水波在她脚下荡开。

“我们的人生一直都在被肆意玩弄,所以我发誓了,一定要得到自由……我们都要得到自由,去任何想去的地方,见自己想要见到的人。”

“这可不是乖孩子该说的话啊。”佩特拉笑出了声,“嘛,不过我也已经厌倦当一个乖孩子了,就当作我是被卡菈莉娅带坏了吧。”

“——卡菈莉娅你已经决定要做的事情了吧。”

“当然,我一直在等着这一刻。”

“那就做吧,因为卡菈莉娅一直都是对的,你比任何人都要正确。”佩特拉终于伸出手,捉着红线逐渐靠近,终于握住了卡菈莉娅的手,“那就快点开始吧,让我迫不及待的复仇戏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