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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斌见到前阵状况，不得长叹。在战略指挥室中，他与他麾下最信任的一名副手沈世昌说：“凛北人数众多，又颇为精锐。如今棠承帝国东北前哨身陷囹囵，遭到破灭乃迟早之事。作为东北前哨守将我必然奉承‘阵在人在’之义，除非战死，否绝不后撤。曾有中华之傲骨张自忠牺牲前阵，今日吾等必不得丢掉将军风范....不过，千军易得，一将难求。我指挥不当骄傲自满，导致战局如此失利，责任不在尔等。如今尔与孙林尉侍皆为良将，自吾等效命棠承帝国便一直陪伴左右，忠贞不二，志虑忠纯，你们的存在必能使帝国赢回这次短暂的失利，从而成就我们....”
说着，李斌那苍白面孔上将近萎缩枯烂的眼窝中有了一丝湿润。
“....从而成就我们所有亡魂，心中亘古不灭的理想。”
“那时我们必定再见，吾等魂灵将永世照耀并守护棠承，阳间靠尔等奋战，阴间由吾等肃清。待到将来功成，莫忘森森白骨。”
李斌说完，沈世昌说：“....如您所说，将士当与阵地共存亡，我会安排孙林尉侍离开，但我本人绝对不走....”
李斌不等他说完便说：“我让你走，这是命令。你若执意要违抗，我会有比逃跑更为耻辱的方法让你在死前也得不到一丝荣誉。”
沈世昌听罢，说：“我不是为了您，是为了我的剑。若您执意要惩戒我不服命令，就请做吧！我宁愿被您剥夺荣誉，也不愿主动放弃荣誉。”
李斌不知所言，但心中又倍感哀伤。可他又很是幸运。如今临死还有如此忠贞之士伴其左右也算是他悲惨命运中为数不多的光彩了。
而后，李斌通过无线电命前阵军官将阵线后撤，前线的战士也终于从毫无人性的外科手术般的厮杀中得到喘息。
裴连堂见敌人主动后撤，便也命令前阵暂停攻击，相互撤退数十步。
当两方队伍分开，后阵指挥官和一部分士兵看到他们曾并肩战斗和生活的战友皆不得完整身躯。更有甚者被棠承的巨斧劈成半块，头脑和上半身如麦子般摇曳在半空，手持巨斧的棠承士兵已经不见了头颅，鲜血染黑了他本就阴黑的战甲，深红色的粘稠液体从他失去了脑袋的脖子上不断流下；有人的眼球被挖出踩烂，无数我们无法叫出名字的人体组织糊在地上；还有很多人的肢体被战戟和巨斧肢解....远远望去，仿佛一堆被绞烂的碎肉；一些失去了四肢或眼睛的东西还在其间蠕动哀嚎，有些人的脸皮被整个撕下（我们不知道棠承和凛北是如何做到的），他们露着白骨的面孔炸着巨大的眼球，如同黑暗神话中醒来的恐惧一样张牙舞爪，痛苦地舔舐着饱含血液的雪花。
双方的前阵士兵看不到这些，他们浸满鲜血的双手紧握大剑或战戟，长斧或长剑，狰狞着血腥的面孔看着对方....无论哪一派都有人嘴里咬着什么，或许是对面瞪着自己的敌人的耳朵，或许是地面上蠕动的怪物的嘴唇，或许是什么人已经失去的手指，或许是....阵亡战士肚子里的东西。
巨剑阔斧，战戟长枪....这些巨大的手术刀划开了地狱的面纱。
随后，沈世昌站在黑暗棠承遗民东北前哨一个比较靠近前线的高处，低声怨恨地吟唱道：
“操吴戈兮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
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
凌余阵兮躐余行，左骖殪兮右刃伤。
霾两轮兮絷四马，援玉枹兮击鸣鼓。
天时怼兮威灵怒，严杀尽兮弃原野。
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远。
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
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
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楚·屈原《国殇》）
他的声音并不大，但却可以在漫天风雪的战场中唱清每一个字，让在场的所有人皆能听得一清二楚。
托尔然听罢，长叹一声：“傻逼天启，草你妈。”
二十余年过去，在正常的年月里托尔然已到中年。但她的面容却未曾有过老去。她那张如同二十多年前一样俊美而圣洁的面孔如今却被平添了一股怨恨。
....双方将士彼此怒目而视，随着王璀、湘恒伟和张冠成的支援抵达，托尔然之前划给王明凯的部队立刻出击直冲黑暗棠承遗民东北前哨北部，凛北游侠南部防线随即被打开，张冠成和王璀的凛北部队直冲敌阵，湘恒伟殿后，而李斌的所有士兵皆放弃了据点倾巢而出，沈世昌之前和孙林的部下串好了气儿，孙林的部下将之捆起，进入到一支即将突围的队伍中准备撤离。这之间孙林破口大骂，不料被自己的唾沫呛到好几回....“你们这群胆小鬼！王八蛋！懦夫！我操死你们的傻逼妈！我命令你们带我回去！我要参战！我....咳咳咳！我要同阵地共生死....我....”待到孙林骂完他才发现，他根本不认识这些士兵——他们的袖标都是李斌麾下沈世昌的徽记。
“我们奉沈世昌副将和李斌尉侍之命带您离开，您无法对我们做什么。不过，按照最初的计划带您撤退的的确是您自己的部下。”
“那为什么....？”孙林不解地问。
“您的士兵知道您不愿离开，皆自告奋勇和我们相互替换，让我们带您撤离，他们代您守卫阵地。他们还让我们转告您，将来必要带着我们，替他们，也是替我们的李斌尉侍和沈世昌副将反攻并彻底歼灭凛北——这样一来，我们双方都不曾放弃阵地；这样一来，我们有机会在将来为彼此的战友和领袖报仇。”士兵说完，拔出长剑加入了突围阵列。孙林听罢，许久未曾感动的内心终于崩溃，哭得一塌糊涂。
“老李，你让我撤退，倘若我失败，我要以何颜面对我部下的亡灵和你部下的期许！——”话毕，便悲伤地昏厥了过去。
回到战场前线，此时双方再度冲锋交战——凛北方的裴连堂和黑暗棠承遗民的前卫战队长同时举起武器高声呐喊“拔出武器”，随后全军热血沸腾双方同时发出震天巨响，裴连堂带队冲锋，倒转上劈大剑，率先砍爆了第一个敌军也同时割开了冲锋而来的重装斧手的喉咙....一时间鲜血迸出，滋了裴连堂一身。随后凛北的战戟冲锋，盾墙前进，凛北游侠卫士紧随裴连堂突入敌军....双方都有相等数量的士兵被砍碎....裴连堂勇敢上前，他直接带队冲入敌腹地，精锐的凛北游侠卫士清开了相当一块地界，不断肢解着前来围攻的敌军。
于此间，沈世昌一边不慌不忙地指挥部队，一边重复吟诵着《国殇》以及更多诗词....
“誓扫匈奴不顾身，五千貂锦丧胡尘。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唐·陈陶《陇西行》）
“泽国江山入战图，生民何计乐樵苏。
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
传闻一战百神愁，两岸强兵过未休。
谁道沧江总无事，近来长共血争流。”（唐·曹松《己亥岁二首》）
“新丰美酒斗十千，咸阳游侠多少年。
相逢意气为君饮，系马高楼垂柳边。
出身仕汉羽林郎，初随骠骑战渔阳。
孰知不向边庭苦，纵死犹闻侠骨香。
一身能擘两雕弧，虏骑千群只似无。
偏坐金鞍调白羽，纷纷射杀五单于。
汉家君臣欢宴终，高议云台论战功。
天子临轩赐侯印，将军佩出明光宫。”（唐·王维《少年行四首》）
“断头今日意如何？创业艰难百战多。
此去泉台招旧部，旌旗十万斩阎罗。
南国烽烟正十年，此头须向国门悬。
后死诸君多努力，捷报飞来当纸钱。
投身革命即为家，血雨腥风应有涯。
取义成仁今日事，人间遍种自由花。”（天启前·陈毅《梅岭三章》）
而后，绕道黑暗棠承遗民西方而来增援的张平荣的分队赶到，他们之中由铭芳远带队。这些人破开了张冠成封锁住的防线，铭芳远带着大批敌人直插阵中前线。裴连堂认出了铭芳远，知道他便是将图斯林剁成肉泥的残暴士兵。便转变方向，带队向铭芳远的范围。
不过，此时的游侠卫士们已经筋疲力尽，他们之中越来越多人被沿途的斧手砍死，而后被肢解；当裴连堂来到铭芳远的范围，他身边已经所剩无几。铭芳远见状，率队攻击裴连堂。没想到牺牲了不少士兵，还是没能拿下这几人。于是便率射手乱射....终于，卫士们的盾不如专职盾手的阔盾，他们掩护着裴连堂，很多人膝盖被射中跪地....随即被立刻处决。当战友全部牺牲后，铭芳远下令停止攻击，他自己和裴连堂一对一决斗。
“无可言语！执剑于手，以证尔等非懦夫矣！”铭芳远话毕，举起巨斧便向裴连堂砍去。
裴连堂手持双手长剑，横过头顶格挡攻击....但巨斧毕竟是巨斧，裴连堂格挡不住便侧剑将之滑过，铭芳远的巨斧随即倾倒向另一侧砍到地上游侠卫士的尸体....其胳膊随即碎成两截。
而后，裴连堂敏捷地跳到一处没有尸体的空地，说：“让逝去的英灵安息，好歹保留完整的英身，你我二人在此决斗！”
铭芳远听后笑道：“看看这‘红川’战场！哪还有完整的肉身？你我将士但凡离开疆场，必无一人不得残肢断臂！”说着，铭芳远再次举起巨斧冲向裴连堂....
裴连堂假意格挡，而后敏捷地斜身躲过劈砍，伸脚一拌便将铭芳远绊倒在地，随即举起长剑劈去....
铭芳远横过巨斧一挡，将之长剑隔到一旁，立刻鲤鱼打挺起身继续格斗....
二人所战斗的位置位于刚刚沈世昌所吟诵诗词的高台附近，周边平坦显眼，不失为展现二人精湛武艺与无边愤怒的一个舞台。
随着一阵阵金属敲击和愤怒呐喊的声音，在裴连堂砍向铭芳远的时候铭芳远迅速格挡，却不料裴连堂突然转变了进攻方向....长剑在他的双手中如同丝滑的飘带顺过其身，他的身姿优雅如同神话中的精灵，他的英姿萦绕好似精编出的舞蹈....他的剑尖直入铭芳远的胸膛，黑暗棠承遗民的一位勇士就此陨落。
在生命的最后，铭芳远躺在地上看着裴连堂，说：“棠承必将胜利....彼时....你我二人....将在冥界决斗。”
话毕，铭芳远便离去了。裴连堂听后单膝跪地，凶狠地拧动长剑，绞得铭芳远胸口血肉模糊、白骨崩裂。
裴连堂仰天长啸，声音中充满了不甘与愤恨。黑暗棠承遗民前来支援前线的步兵见铭芳远已死，出于对裴连堂的敬畏纷纷躲过之再奔入战场。不过，远处黑暗棠承遗民射手们的箭矢却不是这样听话....他们收到命令齐射压制，其中有几箭射中了裴连堂的胸口和身体，不等他感到疼痛，便又有一支箭射中了他的头颅。
随着他向后扩胸倒下，利剑依然矗立在铭芳远的胸膛。后续黑暗棠承遗民的步兵不再躲过他，便快速跑着奔向了战场。
据所有亲眼见到那场战斗的大战幸存者说，自此以后裴连堂的剑便受到了诅咒。因为它已经斩杀了太多满心怨恨的灵魂，又终结了收割不少世西士兵的残暴的铭芳远，如今它早已被无数灵魂所痛恨，又被无数怨恨所萦绕....但凡在裴连堂牺牲的那月那日那时见到这柄长剑的人，都能在阴影中看到被它所收割的黑暗棠承士兵以及被这些士兵所收割的大谷、凛北、凤凰等阵营之人的魂灵仍在古战场上奋勇搏杀....在此他们永远不会死亡，因为他们的灵魂坚毅而勇敢，他们怀抱着无上的信念和荣誉冲锋陷阵，至死不屈。
....他们甚至还会看到冥界中的裴连堂和铭芳远仍在沈世昌的指挥和吟唱下，在四周士兵不断死亡、消散、重组、复活、冲锋的循环中，永远为之奏出斧与剑的激昂乐章....
不过，日后的年岁中无人再敢碰那柄被精雕细琢、锐利无比、寒光闪现而镶嵌符文与宝石（代词，不是真的宝石）的利剑，因为他们害怕被剑中的怨恨所诅咒。他们当中有些寻宝探险家曾尝试将之从铭芳远永远流淌鲜血的尸身中拔出，但他们一旦靠近那柄剑便可以听到那时战场中与战场后....那些身形破碎的士兵和待君归家之少女日夜不断的长嘶哀嚎，他们一旦与那柄剑触碰，这些哀嚎便会永远在耳边萦绕，他们也将看到那时战士的魂灵....他们至今仍在阴影中冲锋，永不疲倦地痛击对面的敌兵。
那些人有的忍受不住悲伤就地自杀了；有的回来之后日夜沉沦，被满心的哀伤和耳边的哭嚎耗尽最终死去；当然，也有很多最正直勇敢而心怀怜悯的人可以摆脱怨灵们的侵扰，回归平静....但他们自此都再也没有前往那个方向。
不过，在日后，会有人继承裴连堂的衣钵，重新带着那柄剑奔赴战场。因为裴连堂的灵魂也仍然活在其中，他和与之相伴的阵亡士兵之魂灵仍旧正直而勇敢。那时，那人，将汇聚着人冥两界之力量与邪恶抗衡，将和那些在历史中沉沦的人们一道为世西的残破孑遗带来无上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