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把子 三(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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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睁开了眼,在一尊被水泡的发烂腐朽的棺材里。

面前是一片无边无际的汪洋,太阳已经半截身子没入了地平线里。此时正是黄昏,暖黄色的温暖阳光轻抚着伊宁尼的脸庞,让她萌生了一种不切实际的虚幻感。不久前,她经历了一场死亡。群狼撕扯着她的肉体将她大快朵颐,她在孤独无助和绝望中死在了暗无天日的树林里。

人在死亡后,灵魂会前往九幽之下。那是三位死神所在的领域,所有亡者的灵魂都将在那里得审判。传言那里凄冷且压抑,是诸神用来惩处恶人灵魂的地方。倘若在审判时死者的心脏重过灵魂之羽,那么他将会在九幽之下遭受无穷无尽的折磨。然而在伊宁尼看来,九幽之下似乎也没有传言当中那么糟。身后枫树簌簌作响,清风徐来,竟让她心里的郁结一扫而空。似乎是诸神在用这种方式不厌其烦的在提醒她,你已经是个死去的人了,你不必再为发生在自己身上的,自己一手造就的遗憾而不甘和愤懑了。

伊宁尼感觉到一阵目光在注视着自己,回身一看,是梅琳娜正坐在秋千上笑盈盈的望着她。她想对对这位魔神说些什么,好不容易张开了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能说些什么?是向祂哭诉自己那些灰狼撕扯她身体时的痛苦吗?即便她还对那道绝望的场景心有余悸,然而她如今完好无损的身体和身上隐隐作祟的余痛却明明白白的告诉她,那都是过去发生的事情了。既然已经捱过去了,又何必自讨苦吃去揭自己的伤疤呢?是向祂埋怨世道不公苍天无眼吗?是啊,她今年才十七岁,正值青春年华。她还有许多事没有经历,还有许多人没有见过。可那又怎样?年纪轻轻死于非命的人不在少数。那么多英才不幸夭折,单单只是她伊宁尼·瓦德里值得同情吗?是请求祂再给自己一次机会,让她重返人世,去弥补自己犯下的过错和一手造就的遗憾吗?然而梅琳娜并不是司掌死亡的神。祂根本做不到能够让人死而复生!

“对不起。”千言万语,三个字脱口而出,竟让伊宁尼自己有些吃惊。但仔细一想,她的的确确该说出这三个字。

她对不起爸爸妈妈,她本来想着等到刺槐城的事情结束后,向梅琳娜请求先赶回穹落帮助父母。虽然他们只想着让自己安安稳稳的过上一生,但她不能真的弃父母而不顾。结果呢,她在乌鸦树林草草的结束了自己的一生。既没能依照父母的想法求个安稳,也没有按照自己的想法帮到他们。她对不起康斯坦丁将军,由于自己死于非命,凯瑟琳小姐的命运也变得扑朔迷离起来。也许将军神通广大,能够请到更强的人去拯救他的女儿。可谁又能说得准凯瑟琳小姐再那段时间里就一定平安无事呢?她还对不起梅琳娜。虽然伊宁尼很不喜欢自己所效忠的这位魔神,对于祂以前的不回应而一直耿耿于怀。但平心而论,梅琳娜待她还算不错。要不是梅琳娜,她根本不会想到通过维兰罗德皇帝的密道离开雾笼城监狱。人家对你委以重任,结果你却搞砸了一切。

她低着头,像个犯错的孩子等待着听候母亲的训斥。

见到伊宁尼竟然没有给自己摆臭脸,梅琳娜以调笑的口吻对她说:“我要是早知道你死上一次就会对我有好脸色的话,那么我早就该让你死上数万回了。”梅琳娜接下来的话却让伊宁尼有些摸不着头脑:“别哭丧着脸啦,这次让你过来是给你交代一些事情,过一会儿我就送你回去。”

“回去,回哪?”伊宁尼有些茫然:“我不是已经死了吗?”

“你可是魔神的选民,哪会随随便便死掉?”梅琳娜对她道出了事情:“实际上,你并没有踏入那片树林。你在那片树林所经历的一切都是假的,都是未曾发生过的事实。那只不过是对你命运的一次预演罢了。”祂随后叹了口气:“那片森林被一位强大又邪恶的法师所占据,那个法师使用了一种强大的幻术,一种让闯入者不知不觉精疲力竭的幻术。你并不通识法术,在那片树林里折戟沉沙很正常。”梅琳娜对伊宁尼发出了命令:“我要你用那名法师的血,混合牛至和胡萝卜汁,将其涂抹其隐藏在箱子里的水晶头骨上。那个该死的邪恶法师妄图通过莱瑟恩所赐予的邪恶法术让自己成为刺槐领的统治者,只有这种方式才能阻止他!”

在得知自己并没有死之后,伊宁尼喜出望外。虽然她表情依旧冷峻,然而那翘起的嘴角丝毫未能掩盖的住她心里的喜意。梅琳娜的要求很容易,其余两样东西都随处可见,只要她能杀的了那个法师,便能很轻松的完成梅琳娜交给她的任务。至于如何对付那名法师,伊宁尼自然而然地的想到了奥莉维娅。她得折回刺槐城,求奥莉维娅陪着她一起进入乌鸦森林才行。随着梅琳娜挥了挥手,一阵奇异的紫色光芒将伊宁尼笼罩了起来。她随后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等她恢复意识时,却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处篝火旁。士兵们正一边烤着火,一边相互打诨插科。这里是刺槐城卫兵驻扎在乌鸦树林外的营地,伊宁尼见过这两个卫兵,他们曾劝阻过她不要踏入乌鸦树林。士兵见她醒了,给她递了碗水,嘴上还不忘调侃她:“你还说要进到乌鸦树林里头去呢,结果刚刚走到入口你就昏过去啦。”士兵的描述印证了梅琳娜对她说的那些话,她的确从未踏入过那片树林。

在向两名好心的卫兵道过谢之后,伊宁尼便只能急匆匆的往刺槐城赶。时间紧急,多耽搁一刻时间,凯瑟琳小姐的处境就会变得更危险。况且,她压根不知道奥莉维娅现在在什么地方!按照菲洛·卢森的计划,奥莉维娅最近一直在忙着结交海勒斯·乌鲁斯的财务总管。而伊宁尼这两天一直住在将军的府邸,因此两人最近没见过面。抱着试一试的态度,她前往了城里那座梅琳娜的神殿。那是他们的临时住所。不幸的是,那里空无一人。正当伊宁尼为如何找到奥莉维娅而苦恼时,她一不留神,竟然撞到了一名路人身上。

路人并未计较伊宁尼的小小过失,而是踮着脚,想要看清楚人群最前头的状况。刺槐城宽敞无比的喷泉广场被看热闹的围观群众堵得水泄不通,而在广场中央,不知何时树立起了一座高高的绞刑架。伊宁尼挤到了最前头,却发现要被处决的人竟然是霍格罗尼·尼洛文。清道夫的最高指挥官,那个当初在梅琳娜神殿要杀掉他们的人。如今的霍格罗尼全然没有当初意气风发不可一世的样子,他低着头,颓唐着脸,仿佛是受到了天大的冤屈。负责监刑的军官开始宣读霍格罗尼的罪名。令人诧异的是,他的罪名竟然是崇奉魔神。平头老百姓对此议论纷纷,他们从未想到带着人在城里大肆捕杀魔神信徒的霍格罗尼·尼洛文竟然会是莱瑟恩的使徒。而让伊宁尼摸不着头脑的是,海勒斯·乌鲁斯和霍格罗尼·尼洛文明明同样是魔神的信徒,为什么宰相阁下要动手杀了他最听话的狗呢?

军官宣读完了罪名,紧接着,士兵开始在霍格罗尼·尼洛文的脖子上套上了绞索。忽然间,霍格罗尼·尼洛文对上了伊宁尼的目光,他于是发了疯一样开始呜呜乱叫起来,结果因为被堵上了嘴,什么话都没能说出来。随着脚下一空,霍格罗尼·尼洛文在空中扑腾了一段时间后,很快就没了气息。霍格罗尼·尼洛文一死,霎时间,底下的看客们纷纷发出了兴奋的欢呼声。此人作为清道夫长官的身份多行不义,多年来惹得整个刺槐城鸡飞狗跳难得安宁,显而易见,霍格罗尼·尼洛文的死大快人心。

这时,伊宁尼感觉有人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肩膀,转身一看,竟然是她一直想找到的奥莉维娅。对方的脸上依旧挂着让人安心的微笑:“我正要去找康斯坦丁·尤采将军谈谈呢,结果却没想到在这儿碰到了你。怎么样,在将军那里做剑术老师还顺利吗?”

伊宁尼摇了摇头,将凯瑟琳以及乌鸦树林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了奥莉维娅。奥莉维娅很乐意帮她的忙,毕竟她也需要将军的人情帮自己一把。因此两人同乘一骑,朝着乌鸦树林的方向重新折了回去。一路上,奥莉维娅给伊宁尼讲述了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她那边的情况很不顺利,宰相的财政总管,那名叫做星·期·五的猫人如今和她势同水火。在奥莉维娅拒绝和他同流合污后,星·期·五打算动用自己在黑道上的关系,雇佣一些流氓和盗贼干扰竞争对手的生意。这也是她要寻求康斯坦丁将军帮助的原因,她需要将军派遣一些卫兵保护这些无辜的商人,以免遭到星期五的毒手。

随着奥莉维娅将这两天的事情娓娓道来,伊宁尼对于这两天发生在奥莉维娅身上的事情终于有了个大致了解。实际上,海勒斯·乌鲁斯·治下的刺槐城看似平静无比光鲜亮丽,然而在宰相阁下看不到的地方,那些令人作呕细菌和腐败早已在城市最阴暗最潮湿的地方滋生了起来。奥莉维娅目睹了这一切,毅然而然的做出了自己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