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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条人命就这么白白地没了?”常生很想了解下文。
“那时候叫土匪白白打死的人多的是,不稀罕。我爹说光景刚刚好起来,稍微有了点儿名气,正好是土匪叼抢的对象。大户人家有家丁,小伙土匪不敢叼。”
“他们死的时候多大岁数?”
“我爷爷60多,我叔叔30来岁。”
“的确是遭下大难了!”常生十分同情地感慨道。
“我问我爹当时他是咋熬过来的?我爹说,担子搁在身上该咋,他要是倒下,一大家人家咋活呀?”
“你爹真是个了不起的人!”常生赞叹。
“确实了不起,那年我三叔比我哥还小1岁,十五六。我哥还在念书。我姐姐十三四,我六七岁。我叔叔身边三个孩子,两男一女,一个比一个小两岁,大的七八岁,二的四五岁,最小的是个女子,才两三岁。”
“全家的担子都在搁在你爹身上了,太艰难了!”
“那时候是四世同堂。我还有个二爷爷,是我爷爷的亲弟弟。我二爷爷有两个儿子,都比我父亲小,他们都是两儿一女。一大家人家一共20多口人。”
“这还好些,要不然咋活呀!”
“20多口人,女人娃娃多,成年男原本8个,没了两个。这还不算,第二年,我们家又死了两个亲人,两个亲人的孩子没人关照,都到了我们家,我爹遭遇真苦。”
“两个亲人是谁了?”
“我的姑姑和我的舅舅,同一年一先一后,都是得病死的。那时候,我姑父倒死了两三年了,我妗妗也不活的了。我姑姑的儿子七八岁,我舅舅两个儿子,一个十一二,一个也是七八岁。”
“你爹的担子就越重了吧?”
“就那么重的担子,我爹也没叫压倒,光景过得比原先还要好。他手里连娶聘带打发(安葬),办了十几个事宴。”
“你爹的确有魄力,本事大!”
“有魄力,本事大,命运不好。”
“你爹要是本事不大,家业也发展不起来。家业发展不起来,土匪肯定也不叼。土匪不叼,你爷爷和你叔叔也就死不了。要不是本事大,肯定当不了保长。当不了保长,受的害也就会小些儿。”
“你总结得真好。我们米家人口多,本来过得不甚富裕,只不过维持得比一般人家好一些。要不是我爹当保长,也定不成地主。”
“为甚?”
“我爹人倒是挺热心,就是脾气有些暴,容易惹人。”
“人任何时候都不要惹人。曹诚就是因为不惹人,村里人可看好呢。”
“我爹要不是惹下人就好了,惹不下人,他也就不用跑了。”
“他跑到哪了?”
“跑到临水镇一个亲戚家,那时候交通不发达,跑出去不容易被人发现。”
“你二爷爷是不是脾气好,不惹人。”
“就是,我二爷爷的两个儿也是好脾气,不惹人。快解放的时候,我二爷爷他们另了家,解放后定成了中农。”
“你爹跑出去就没事了?”
“跑出去第三年头上,我哥跟我爹说,看样子没事了,就回来了。”
“回来真的就没事了?”
“真的就没事了,其实不跑也没事。”
“你哥是做甚的?”
“我哥当过警察,解放以后就回了村。当时缺乏文化人,我爹跑出去回来不多时,我哥就在村里的学校教了书。当年就娶了媳妇,第二年就生下了儿子。”
“我爷爷要是迟回来几年吧,肯定死不了?”
“就是,我爹跟我说过。”
“你爹认得我爷爷呢?”
“认得呢,不光认得,还可惯呢。我爹说你爷爷跟他一样,也是脾气不好惹下人了。”
“嗯,我今天才知道,原来是这么回事。”
“我爹临死的时候跟我二大爷说我爷爷死的不明不白。”
“你们家的遭遇跟我们家的遭遇差不多,都挺可怜。”米老师说着就站住了,“这些话,我以前从来不跟人说,过去的事情,其实少知道点儿好,说现在吧,现在好就好了。”
常生也站住了,他心里很痛,不想说话。
话既然说到了这个份上,米老师觉着最想叫常生的知道的话还没说,于是继续:“我爷爷回来以后,一家人正欢欢喜喜地过新社会的安稳日子呀,没想到我哥突然就没了。”
“咋没的?”
“我哥在本村教了一年书,上级就把他调到草滩村了。草滩村村子不大,学生不多,学校就他一个老师。虽然就他一个老师,也不觉着不好。一个星期回家一趟。过二月二那天,学校就要开学了。他在去草滩的时候,路过一个邻村看了一场戏。散戏以后带了个朋友,回到学校,下了自行车开办公室门的时候一下就跌倒了,这一倒就没再起来。”
“他带的朋友不在跟前?”
“他带的朋友下了自行车到不远处撒尿,撒完尿回头看见我哥跌倒了,跑过去一看,我哥倒没气了。”
“甚病了?”
“没弄清是甚病,现在推测,多半是心梗。”
“死的就那么突然?”
“就那么突然,那天黑将来,有人给我爹捎话说我哥病重,叫他连夜去。我爹一听就知道出了恶事,嘴上没说,心里搁了一块儿石头,他急急忙忙地穿好衣裳赶紧就走,一路上,越走越思谋越觉得不对,人肯定没了。”
“你爹猜见了。”
“等我爹去了以后,棺材倒摆好了,单等入殓的呢。”
“打击也太大了。”
“我爹从来不好哭的一个人人,我哥死了以后嚎啕大哭。”
“给给谁能不哭。”
“先是丧父丧弟,又遇了哥丧子,我这会儿一想起来就伤心,不是就不想思谋过去的这些事情,”米老师说着就流出了眼泪,常生的泪也随之流出来了。
米老师收住眼泪:“我哥书教得好,对学生有感情,学生和家长没有不说好的,全村人都可尊重他呢。我爹去了草滩倒夜深了,学生和家长们都还没睡,都在等待我爹来了入殓。人们把我哥装进棺材以后,哭我爹的学生们爬下一棺材。那个场面,越发不能思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