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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五月的乌兰城，城内百姓家的水缸内依然还有冰块，只是融化成了冰水混合物，人们的衣着还是以保暖为主，但比起年前的寒冬腊月，现在的乌兰城就像是洛安城的初春。
像韩仁康的小院子内也是春梢冰破，和去年积雪满天飞的日子里多了几丝阳光，韩儿一家三口终于齐聚，但和去年不同，韩仁康的脸上多了些笑容。
去了一趟洛安，两个月，韩儿明显瘦了很多，但看起来更加的有精神。
“看来燥毒痊愈了。”周旭坐在院子里的藤椅上，漫不经心的说。
韩儿侍立在侧：“是没有再发作过。”
韩仁康微微一笑：“还是王爷有心。”
他给女儿一个很特别的眼神。
韩仁康在五十岁时，被自己的大祭司从王位上踢下来，也摒弃了西夜国传统的信仰，开始对自己世界的神产生了疑问。
他娘的，王位都没了，还谈什么神？
但韩仁康不像周旭这般有手段，从当太子时就被自己的大学师叮嘱过：“你继位后，切记不可过于信任下臣。”
韩仁康不听，效仿古人以仁治国，过分信任某一部分人，前期到是有点效果，群臣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可到后期，这些人开始起了二心。
在他被逼宫的前五年，他的仁开始成了阻碍西夜国贵族核心利益的高墙。
因为西夜国贵族们早已被武朝渗透，还有一部分像孟草姜那样的低层将领心已不在西夜，所以他的仁成了架在他脖子上的刃。
韩仁康的一句“王爷有心”，倒是让周旭想起了五年前大祭司逼宫西夜国君的事，这段在乌兰山脉之下发生的趣事说起来也有点曲折，涉及到几百年前西夜国在文武两朝夹缝中艰难生存的那段屈辱历史，不提也罢，免得伤了韩仁康的心。
但是西夜国大祭司带着那七万精兵已经到了前哨城外，只是没有正式露面而已，若是真打起来，前哨城是死是活尚未可知，倒是跑到前哨城的穆焕桥，现在不知道瘦了几斤。
韩儿当然知道父亲的眼神是什么意思，但未动。
倒是周旭先开了口：“有心谈不上，只是不忍心看着一朝公主如此受委屈，来来回回的三千里，没有她，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消息是传出去了，就希望洛安那边能早点反应过里，光凭武力，并不能解决问题。老国君，你也是一国之君，废诏之书大祭司不敢发，那谁都不敢发，那西夜国还是你的，你们不想把他抢回来吗？”
“谈何容易！”
韩仁康不是不想抢，谁他娘的不愿意成为人上之人？
只是因为他手中无权，麾下无兵，又有女儿王妃羁绊，收复国土，是要动脑子和流血的，不能光口嗨。
但韩仁康知道周旭是为他好，叹息一口气，也没把周旭当外人，把心中苦闷全都说了出来。
“但凡有一兵一卒，我也不至于流亡乌兰城，虽说你这里不比我那西夜国王宫差，但毕竟不是故土。”
“言之有理。”
“三千里冰原，九千里九獠平原，可惜没有我韩仁康的生存之地，难道神就那么不看好我吗？”
周旭想听的就是这句话。
“老国君，你觉得神真的存在吗？”
韩仁康笑道：“我并不关心神是否存在，我关心的是我的西夜国，何时才能从大祭司脱离苦海。”
周旭知道和韩仁康完全不在一个思路上。
韩仁康有他自己的终极之事，一国一天下，一叶一如来，周旭不能把心中所想强加给他，也就没有再问，但却想起了西夜的国教。
传闻西夜国信奉大神教。
什么叫大神教？
谁大信谁的。
西夜国把自己信奉的神像形容的无比巨大，动辄几百丈高，人类在神的面前无比卑微，而且种类繁杂，什么粮食神，战争神，太阳神，月亮神……他们把天空的每一颗星星都封了神。
真是闲得慌。
关键是，谁都不知道这些神到底有什么作用，只是卑微的信奉而已。
大概在八百多年前，西夜国负责人神沟通的初代大祭司出现了之后，就把天上地下的神做了统一的管理。
西夜国臣民所有的诉求和表达，一律通过大祭司收纳整理，于每年的冬至，搭建八丈高塔，选取圣女四名，由大祭司亲自带着圣女到高塔连续祭祀七天，若是七天内贡品不断且无风无雨，大功则告成。
这个传统一直保持到现在，现任大祭司自小受教，可谓根正苗红，熟悉祭祀的每一个环节每一道程序。
他今年刚过百岁，虽然头发花白老态龙钟，选圣女的时候每每亲自挑选，绝不允许祭祀环节有任何差错，当真敬业。
也就是因为大祭司把全部精力都放在了祭祀上，韩仁康没觉得他能有什么大作为，他要钱就给钱，要人就给人。
大祭司甚至看中了韩仁康爱妃冷鸢的贴身侍女，也要了去当了圣女，后来发现这名侍女死在了西夜国西边的沼泽中，和万千圣女前辈们的尸骨堆在一起，死的时候，还怀有八个月的身孕。
神太多，也信不过来。
直到大祭司带着上万信徒，包括王宫禁卫在内的人，在三皇子的帮助下，夺了宫，这些神才由“死”变“生”，神的面孔有了具象，就是大祭司。
韩仁康虽然是西夜国君，也就是他们自己称呼的王，可是这几十年来，韩仁康越发觉得神压根就不存在。
否则的话，神不可能不庇佑他这个正统的王，而是去护佑篡位的大祭司。
夜深了，寒意袭来，韩儿的状态好了很多，刚才父王的意思是让他多和周旭接近，但她不敢有太多的心思。
听到父亲和周旭谈论起神，便想起了小时候跟随大祭司时，听到的那些传说。
“神也许存在。”
韩儿轻轻的声音，吸引了周旭的注意。
“为什么存在？你见过吗？”
韩儿微微一笑：“韩儿倒是没有见过，小时候大祭司跟我说过，国士之上可与神通，更别提文神师了，能到国士之上的人，几乎都可以和神有接触，或多或少而已。”
“你们的大祭司，是什么实力？”
韩儿道：“神师。”
周旭“腾”得一下，从椅子上弹射而起：“什么？”
“神师啊。”
周旭转头看向了旁边的韩仁康：“怎么没听你提到过？”
韩仁康惊讶道：“我也是才知道。不过仔细一想，三皇子的娘家高手，大概是太尊顶峰吧，把我和冷鸢挟持到宫内，借此和神师合谋，打算借我西夜国兵力，从西边的跑马山进攻洛安，他若不是看中了大祭司神师的实力，怎么可能和他合谋？”
周旭无奈道：“说得也是。”
几十年来，周旭一直认为在九獠大地，神师只有一位。
可谁又能想得到，西夜国的大祭司，是神师。
“他真的是文神师？”
冷鸢轻声道：“是神师。不过不是文神师，而是鬼神师。”
“什么叫鬼神师？”
冷鸢笑笑不语。
韩儿道：“什么叫鬼神师，还真不好说，等你有机会和他交手，你就知道了。”
“那你们西夜国的鬼神师就他一人吧？”周旭担忧道。
韩儿又是摇头。
周旭不想再问下去，知道得太多了，反而不是件好事。
夜深了，周旭想要在韩仁康这个曾经极度信教的国君身上寻找些神的消息，但没曾想给自己增加了很大的负担。
周旭是一个喜欢把问题解决在摇篮之中的人，这十几年来，一直如此，不管在南，还是在北。
在乌兰山游牧的那段时间里尤为注重这点。
危险无处不在，尤其是在乌兰山脉之中，一只小小的火鸾鸟都有可能要了人的命，更别提隐藏在山脉之中那些文武两朝流放出来的亡命之徒。
能在寒冷的乌兰山中不出去的，不是穷凶极恶之徒，就是大奸大恶之辈，回不了文武两朝，就在乌兰山脉中烧杀抢掠，不过后来大部分都被周旭收编，但也不乏有喜欢追逐自由之人。
周旭拍了拍脑门，觉得乏累，和韩仁康告了别，打算威武宫。
临别前，在小院子门口，韩儿道：“此番去洛安，大皇子对你的小册子意见很大，不过你过早暴露你安插在洛安的三千马部，是不是太不合事宜了？”
“哦？”周旭难得严肃，“你看出来了？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希望大皇子和你父亲一样，能以仁政治天下，但是大皇子疑心大重了。你说，有什么弊端吗？”
韩儿道：“我一路走来，狼军犬部让我带来了许多消息，已经按狼军犬部大营的吩咐，全部交给了王秃子。另外还有一些零散的消息。”
“说说看。”
韩儿担忧道：“大祭司的七万人已经到了前哨城附近，是否从两侧山脉上绕过来，谁都不知道。大祭司是鬼神师，这个消息你不是最晚知道的，我父王也是刚刚才知道他的实力，为了减少伤亡，我那仁慈的父亲才会选择退位。”
韩儿好像是在担心别的事情，继续道：“百里煋和百里昱各自的三十万禁军，已经出了洛安，现在恐怕已经快到乌兰城了，武朝外面的七万大军那只是摆设……真正威胁您的，是自己的军队。”
“那又如何？”
周旭拉起了韩儿的手，站到了墙角。
韩儿心头一动，一股暖流传遍了全身，脑海中一阵胡思乱想，随后便感觉到一股寒意。
因为在小巷子里，正有几个人影，飞速从乌兰城上空飞过！
周旭凝神静气。
心中早已狂跳不已。
过了一会，人影掠过，在乌兰城南门的城楼内，落了下来。
人影从西边而来，速度极快。
“神。”
“什么？”
韩儿没听清，但最后还是猜出了周旭所说的那个字。
神。
简简单单的一个字，让韩儿浑身冰寒。
“你不要冲动……”
“别说话，从西门出城，到十里外的虎部，鸣狼哨，会有人询问你怎么做，你就告诉虎部首领三个字。”
“你怎么办？？”
“记住：看到虎部首领后，说牙！牙！牙！”
韩儿迅速离开。
周旭一挥手，暗处两名铁浮屠不知道从哪冒了出来，紧随在韩儿身后，不言不语，一直护送着韩儿从西门出了城。
周旭迅速吹响了狼哨。
有节奏的呜呜声随着夜寒，带着极强的穿透力，响彻在以周旭为中心的几十丈范围之内，后又如泛波涟漪，一声接一声的狼哨接连四起，传遍了乌兰城的每一个角落。
狼哨的节奏不同，其意义也有不同。
远在城东破庙内的王秃子听到哨声之后，终于放下了烤地瓜和酒壶，目光中带着无尽的杀气。
“寒夜敌袭？谁那么大胆子？沿途的狼军竟然一点都没发觉？”
他提起横放在破庙神像合十双手中的赤铁长枪，如离弦之箭般向着城西小院飞速闪去。
乌兰城突然像是活了过来。
而在小院内，韩仁康露出了笑意：“不知道是谁惹了周旭这个刺头，乌兰城这个怪物，要开始运作了。”
“可能是神吧？”冷鸢轻笑。
不管在什么时候，她都喜欢笑。
韩仁康温柔抚摸着冷鸢的秀发，奇怪道：“神？如果真是神，那这乌兰城，还能存在吗？”
冷鸢依然笑道：“在不在，都和你我没有任何关系。”
韩仁康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每个人活着，都有自己的目的，哪怕是亡国之君也是。
只是没有人轻易的知道对方心中所想，就连韩仁康也不知道，和自己同床共枕多年的冷鸢的心里，到底在想着什么。
夜幕之中的那两个人影终于露出了真容，一男一女，看不出年纪，但绝对是国士之上。
周旭也来了，还有比周旭更快一步的王秃子。
“秃子小心，他们的实力绝对在你之上。”
王秃子将长枪一横，挡在周旭身前，冷声道：“什么人？”
一男一女发出奇怪的笑声，但却充斥着轻蔑之情。
“这就是须弥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