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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冬之后的乌兰城白雪皑皑，寒冷至极。
城主周旭，也是文朝最后一位异姓王，生得面黄肌瘦，整天病恹恹的，宛如肺痨，才二十二岁的年纪，像是透支了大部分生命，走三步咳两步，仿佛风一吹，就会当场暴毙。
天下盛传静王周旭早已没有了初代静王的勇猛和坚毅和体质，根本不会拳脚，身体孱弱。
文朝削藩在即，静王周旭极有可能在来年被贬为庶民。
更让文朝庙堂文武觉得，削藩不削藩已不重要了，等周旭死了则万事大吉。
按文朝传统，男子到了二十岁便可成婚。
尤其是世家子弟，十八岁就须纳礼祈福，宗庙入红，否则视为大不孝，不仅要被家族惩罚，文朝礼部也会发下敕令，让当地官府赶紧想办法张罗，否则就要发配充军。
不婚无后，和“尸骨无存”、“客死他乡”并列为大文朝三大忌。
周旭到现在，别说大婚，连个绯闻都没有，其实是乌兰城内没有世家贵胄愿意把女儿许配给这个病秧子。
如此看来，周旭的未来没那么光明，甚至可以用凄惨来形容。
可他面对流言蜚语，丝毫不急，整天饮酒作乐，和城东小庙内的王秃子混在一起，夜夜笙歌，更没把为数不多的政务放在心里。
王秃子原先在老静王手下做了半辈子马前卒，老静王薨了之后，他就辞职回乡，在城东小庙里做了名庙祝。
王秃子不是护卫，但比护卫更自由，护卫们只知道他姓王，外号叫“秃子”，但谁也不知道他的真名是什么。
传闻自从周旭世袭静王后，他就一直跟在身边。
因为天生无头发，长相奇丑无比，他年过七旬，和周旭俩光棍，都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他混他也混，两人旗鼓相当，十分欧耶。
冰雪封山。
出入乌兰城的另外三条大路尽数被封，唯独剩下东门还可出入，只是增加了十六位老弱残兵，负责来往商客的检查和通关文牒的盖章事宜。
不知是运气好还是如何，从冬至到腊八节这段时间，这十六名老弱残兵连续抓了上百名来自文武两国的刺客，连审都没审，当场斩杀，把刺客的人头和消息一同送到了王秃子身边。
王秃子接过老兵送来的刺客人头和消息，把人头扔在院墙东北角旁的老槐树下，再把写有刺客姓名、籍贯的纸条递到周旭手中。
这样的工作王秃子已经重复了大半年，年底这段时间，尤为繁忙。
除夕，两名满身煞气的老兵用箩筐又送来了十几个人头，以及大大小小的兵器，人头都是刺客，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使用武器从最为隐蔽的毒药匕首等，逐渐变成了斧钺钩叉等大型猛器，简直是为了刺杀周旭而无所不用其极。
老兵放下人头，问：“啥时候放假？放几天？除夕夜还守门吗？有汤圆吃吗？”
王秃子对那位老兵说：“放假的事待定，你们把刺客多放几个进来，让殿下活动活动筋骨，你们也歇一歇，什么事都让你们干了，殿下干什么？这不是僭越了吗？”
老兵不解道：“王秃子，你说得好听！今儿一早，已经放进来五六批了，大概三十来人，不够吗？再放，殿下又扣我们的奖金，过年的牛羊肉还没买，福利也没发。”
王秃子塞了壶从静王行囊里偷来的桂花酿给老兵，悄悄道：“多放些进来，让殿下知道人心险恶。”
“行吧，一天天的……”
老兵骂骂咧咧的走了。
说来也怪，自从周旭继承静王爵位之后，刺杀他的人不在少数，不少刺客把刺杀他且能全身而退，当成是刺客的终极考核。
只不过，能全身而退的目前还没有发现。
这也刺激到了江湖上那些骚客，文的武的，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但又担心东门楼下那十几个连一嘴牙都凑不齐的老兵过分凶残，所以都不敢贸然尝试，但也不代表没有亡命之徒。
奇怪的是，尽管刺客无数，但周旭次次都能毫发无伤。
“可能是和气候有关。”
每一次，周旭都觉得文武两朝派来的刺客多数是不适应北方寒冷干燥的气候，来了之后口干舌燥流鼻血。
所以在乌兰城也有个不成文的规定，但凡是出现因干燥而流鼻血症状的人不是刺客就是外来的毛贼，往往是先抓再审，遇到反抗的直接当场剁成肉泥。
周旭和王秃子讨论道：“若是从乌兰城选拔刺客再进行培训，效果可能会好很多。”
王秃子对周旭的言辞不以为然：“不是，是殿下走了狗屎运。”
周旭饶有兴趣：“如果你是刺客，会怎么下手？”
王秃子猛灌一口高粱精酿，不假思索道：“入夜之后，从东北角围墙翻入，避开金袍护卫，用弩箭将你射杀。”
“好家伙！”周旭道，“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有点担心。”
转头，他对正在火炉边温酒烤地瓜的金袍护卫呼喊：“听见王秃子说的没有？速去布局，今晚我们争取抓个活的！”
北方之地人烟稀少，大部分土地全都冰封千年，耕地少得可怜，文朝内部文武大臣各派系没几个真垂涎这三千里冰原。
因为周旭死不死倒是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这静王爵位，得让出来。
文朝以文立国，老文帝百里滔滔三月前驾崩时未立太子，三位皇子明争暗抢，又担心唯一一位异姓王周旭偏向某一方，又听说周旭表面上孱弱无力，可心思歹毒，在乌兰山中屯下的百万铁甲。
传说只是传说，谁也不知道这百万铁甲兵到底能藏在什么地方。
要说乌兰山常年冰封，如果真有令人胆寒的百万铁甲死士，怎么吃？怎么喝？
光是补给都成问题！
看乌兰城那破破烂烂的样子，养三千老弱病残可能都费劲。
不管是文朝内部还是再北方的武朝一族，都觉得周旭不可能有百万铁甲，充其量也就是三五千的侍卫，仅此而已。
不过，三位皇子可不傻。
不管周旭手里有没有这百万铁甲兵，都未率先动手，表面上和周旭称兄道弟你好我好，倒是在彼此间形成了微妙平衡。
反正削藩在即，拿掉周旭这个不稳定因素，是早晚的事。
他们都害怕周旭，又不敢明着动手，只能在暗中搞些小动作。
刺杀是最稳妥的方法，但不是最佳方案。
周旭不怕刺杀，反而把被刺杀当成了乐趣，世袭封王后，遭遇大大小小的刺杀百余起，今天除夕最清净。
能抓几个活的，问问来路，也算是有了拿捏三千里外洛安都城内那些文武大臣的由头，逢年过节也能敲诈点年货。
因为从清晨到现在，刺客只来了两批，共十八个人头。
周旭来到满是积雪的院内，在尸体间来回徘徊。
金袍护卫们早已习以为常，由着殿下在刺客的眼皮子下晃悠。
这位静王殿下脾气古怪，时常闹出一些啼笑皆非的动静来。
寒冷天气，他却坐在王秃子的小庙院子里的躺椅上喝酒聊天，由着刺客一批接一批，谁都不知道他的心里到底在想着什么。
护卫们还未搞清楚周旭在想什么，只听这位活祖宗突然气沉丹田：“来杀我呀！”
他突然的一声狂吼，吓得一旁的护卫们个个心惊胆战，纷纷拔刀警戒。
发现并无刺客现身，护卫们这才哭丧着脸：“王爷，别闹……属下没您胆肥。”
周旭哈哈大笑：“呐呐呐，你们拔刀慢了啊！扣奖金！那谁，王秃子，你是动都没动，甚至还偷偷喝了口我的十年桂花酿！你刚才想什么呢？”
周旭又回到那张舒服的躺椅上，护卫个个黑着脸，心脏快要跳出胸膛。
王秃子似乎不关心周旭如何，默默无声地坐在一旁，将炉火内的烤熟的地瓜翻了出来，剥皮吹凉，还未塞到嘴中，就被周旭抢了过去。
“也不知道让本王先吃！秃子，你是越发的没大没小，扣奖金啊！”
王秃子舍不得被抢走的烤地瓜，又抢不回来，无奈又从炉火内翻找出另外一只喷香的地瓜，自顾自的吃了起来。
酒剩得不多，夜也深。
院墙内的金袍护卫一动不动，静等第三批刺客到来。
无聊。
“你杀了几个？”一名金袍护卫低声问。
另一人回答：“五个，还差一个达标。”
“我他妈一个刺客没杀着，都让你抢了！年底奖金泡汤了。”
“王秃子说了，这一次放进来六批刺客共三十七人，现在才来了三十一人，你还有机会……”
“有个屁！三十七人杀完，就得鸣狼哨算奖金了。”
雪夜中，六名人影飞速狂奔，来到王秃子家东北角院墙下，踩着满地的尸体抬头观望。
院墙内悄无声息。
六人刚翻入围墙，就听噗嗤六声，人头落地。
“嘿嘿，刚好完成业绩！”刚才还在抱怨一个刺客没杀着的护卫嘀咕一声，“三批人满，鸣狼哨！”
周旭懒洋洋的靠在火炉旁，吃完了一个地瓜，因灌多了酒的肠胃终于舒服了些。
呜~~呜！！
狼哨声起，周旭的眼中突然射出一道寒光。
“齐了，收尸。”
王秃子先于周旭起身，抗着铁锹来到院外，如狼一般的眼睛环视院外漆黑的街道，这才让开位置，等待周旭出来。
早有护卫将三十七具尸体摆在了院子门口，无一例外全都身首异处，护卫又将他们的头颅放在尸体的胸口，面朝外，整齐划一。
“齐了吗？”周旭慢吞吞走出院子。
护卫答：“殿下，大皇子百里煋派来十九人，二皇子百里珖派来十二人，三皇子百里昱派来六人。共三批刺客三十七具，齐了。”
“还是大皇子百里煋瞧得起我，派来的还是宫廷内卫高手，啧啧，这些可怜的人儿，还没领略乌兰城的风土人情，就把命扔了。”
周旭唏嘘，但一旁的护卫个个噤若寒蝉。
其实早在一个月前，乌兰城外周旭麾下的狼军发出警告，三十七名来自文朝都城洛安的刺客，分批进入乌兰城。
其他官员派来的刺客都被守门老兵杀了，唯独这三名皇子的刺客都被放了进来。
周旭的狼军犬部把整个乌兰城搜了个天翻地覆，把三十七名刺客来到乌兰城的行踪摸得清清楚楚。
想杀我？没那么容易！
“匾额做好了吗？”周旭要坐，护卫赶紧搬来椅子，在他屁股没落下之前将椅子塞在了他的身子下面。
“做好了。”
护卫扛来一块三丈长的金字匾额，上书七个大字：尸首请自行领回。
“好字！是秃子亲自书写烫的金吗？”
“是。”
“秃子，你是文武全才呀，赏！发奖金！秃子，你家破庙太冷了！”
王秃子还在心疼刚才被静王抢去的烤地瓜，没理会罗里吧嗦的静王周旭。
不过在院子百十米外，数百名杵立在黑暗中的铁浮屠，悄无声息的撤去。
…………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终于落进了院子，门口的尸体早又不见，积雪无踪，唯有那块七字匾额仍然还在。
周旭离开后，王秃子的破庙这才变得清净，随同周旭一同回府的侍女韩儿，一声不吭。
宽敞的马车内装有六个拳头大小的精致火炉，铺垫柔软的乌兰猛虎皮，轿厢内壁采用西北纯棉弹织的褥子隔寒，顶部留了个通风口。
车内温暖如春，韩儿鼻尖沁出香汗，脸色发红。
“你下次让他们不要分批来杀我，一起上，千里迢迢的也值得跑一趟，分批次也显得三位皇子不团结。”
韩儿听后，丝毫不慌：“殿下既然早已知道我是三位皇子派来的奸细，为何不杀我？我不怕死，怕的是我在洛安的父母饱受折磨！”
“杀你？为什么？”周旭故作不解。
韩儿全名韩兆玲，最先是由长公主百里玥派来监视周旭的，也是周旭唯一一位贴身侍女。
她双手短匕玩得炉火纯青，但赤青短匕已被周旭收了，为了不让她手法生疏，周旭专门用极北冰树做了两把重量相等的匕首，便于她闲暇时温习。
两年前，三皇子百里昱为给周旭送册封宝书而来，以韩儿父母威胁，将她收买，百里昱刚走，韩儿就被周旭的影卫逮个正着。
巧的是，一年前大皇子和三皇子分别以金钱和权力引诱，也收买了韩儿。
韩儿声音幽怨，泪如雨下：“两年前殿下就点破了我的身份，又何必养着我整天戏耍？我死了，父母才能平安。”
周旭赶紧擦干了她的泪水。
“我想把你许配给王秃子，你嫌他老，我只能把你留在身边，我也放心。三位皇子整天惦记我，我总得把他送给我的女人照顾好了，瘦了一两，他们又派刺客杀我。”
韩儿眼眸含春，别过脸去，不知道该怎么和这个疯疯癫癫的王爷对话。
她想过要自己动手刺杀静王，现在也在想。
但她一死，这一生就和父母永别了。
她舍不得。
更大的问题是，她舍不得在乌兰城一位更重要的人，如果她死了，那个人必死无疑，唯独周旭能救他，可现在周旭却装疯卖傻，完全不理会她的请求。
周旭笑道：“你左右为难，不如彻底归顺我，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