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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庙。
一圈人围在一起。
正中间，躺着一具干枯的身躯。
似乎是被抽干了所有血肉，男人的脸颊深深凹陷。
皮肉如同树皮一般，紧贴在骨上。
头发枯白，生机全无。
眼睛中布满红血丝，和黄色的斑点。
一开始，许异并没有认出这张脸。
直到周灵越抱着这具身躯，大声嚎哭的声音传入他的耳朵，许异才意识到，这是周石。
“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许异的嗓音中，有着一丝沉痛。
一直站在余子荞身侧，沉默不语的顾剑将外衫脱下，轻轻盖在周石身上，开口道：“是我的错，我不该教他血阵的用法。”
血阵？顾剑之前曾向他们介绍过，这是一种将桃木剑插入身体之中，由自身精血换取力量的手段。
不到逼不得以不能使用。
顾剑与乔青俱在，娘娘庙应当没有太大的危险。
周石何至于动用血阵！
“抱歉，试炼规定如果仍有修士在抵抗妖物，那作为监考官的我是不能出手相助的……所以，周兄没有办法，只能以身祭阵。”
顾剑低着头，轻声说道。
“试炼？监考官？你到底在说些什么？”
一股火气自许异的心口涌上。
他知道顾剑有问题，可对方的实力明显在自己之上，且不说他打不过，就算能打过也没有必要。
因为许异认为，顾剑对他是没有敌意的。
甚至还为梨县的修士提供了剑阵。
他的所作所为，是在保护梨县百姓，那为何临到头却又说身为监考官的自己不能出手？
这番古怪的话语，让许异产生了一种被人玩弄于股掌中的憋屈感。
“圆月试炼，每三年举行一次。在全国各地随机抽选试炼场，挑选天赋好的修士进入朝廷当差。这在修士中，并不算作一个秘密。只是梨县地处偏远，几百年来从未被选中过，所以梨县修士……不知道。”
说这话时，顾剑的声音有点心虚，但他还是硬着头皮说了下去：
“梨县陷落后，余太守曾派过几个布衣境修士前往调查，最后不仅修士失踪，女儿还丢了……于是乾武司便又派了我前来营救余子荞小姐。”
“结果你先我一步，把余小姐救了出来。我把这里的情况上报之后，给我的下一步指示就是以梨县目前的绝境作局，进行圆月试炼，由我作为监考官。”
“监考官可以适当保护百姓的生命，但是……不可以干预试炼进度。也就是说，一旦修士选择和妖魔战斗，那就算是死，我也不能代为出手！”
“所谓诛邪剑阵，并不是我祖传的宝物，而是本次试炼的主题。就是为了测试梨县修士有没有团结一心，共同抗敌的决心。”
“没想到……竟有修士反水。”
顾剑轻叹一声。
他身为监考官，又何尝不为难。
可是试炼就是试炼，作为隶属乾武司的一名修士，他也是吃俸禄和资源的。
如果违背了上级的指示，那他自己也会受到严惩。
“许……异……”
周石用萎缩的喉咙，发出呻吟。
当许异蹲在他面前时，他又抬起手，握住了许异的手臂。
那触感冰凉，简直不像是活人的手。
人的皮肤之所以会温热，是因为血气的缘故，此时的周石体内就连最后一丝血气也没有了。
“许异……我不后悔。阳真人说的没错，我很弱……梨县修士中属我最没有用。不仅没用，还很懦弱……”
“你知道，唐主簿死的那天……我为什么答应和你联手吗？因为……曾经有人和我说过一样的话。”
“我没答应他，后来他就死了，死得很惨！咳咳！”
说到这里，周石开始猛烈的咳嗽。
他推开周灵越递过来的水，接着说道：
“那是我最好的兄弟，但我只能看着他……被一点一点吃掉，我不敢！我不敢冲上去，我怕死，更怕越儿会受牵连。”
“我以为什么都不做，就能活一天……是一天。是你打破了我的幻想！如果不反抗，总有一天会轮到我，轮到……咳咳！越儿。”
“我有很多次机会救下那些百姓，但我一次都没有做，我太懦弱了，是我的错。每一次都是你救我，这一次我想做点什么……来帮帮你们。”
一滴浊泪，从周石的眼角滑落。
划入许异的掌心。
温热，湿润。
许异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心里闷闷的。
关于周石，他有很多话要讲，但走到这一步又觉得这些话都不必再讲。
他只说出六个字：“腾虎已经死了。”
听到这六个字，周石如释重负，露出一个惨淡的笑容。
“我就知道，你总是能做到！谢谢你，许异，真的……谢谢你。我家灶台上，有一瓶女儿红，如今……只能请你一个人喝了……”
话毕，周石的手垂下。
双目合拢，似乎是永远地睡着了。
面容安详，嘴角挂着一抹笑。
周灵越将头埋进了哥哥的怀中，发出如小兽一般的呜咽声。
百姓们跪了下来，双手合十，作祈福状。
一个小男孩走上前，将一朵白色的小花，插在他的胸口。
安静的，只听见哭声，与风声。
许异一拳头，挥在顾剑的鼻梁上。
“为什么见死不救？百姓的命不是命吗？什么狗屁试炼，真的那么重要吗？”
“把有能力的修士都召去朝廷，去打仗，把百姓置于虎口之下，这他娘的有什么意义？”
“为什么非要把人逼到绝境！你说啊！你说啊！”
一拳又一拳挥舞在顾剑的脸上。
不加任何肉身之力，武道之力。
本能的，隶属于凡人的拳头，哐哐落下。
堂堂蕴气境后期修士，就这样被凡人的一拳拳挥倒。
顾剑滚在草席上，垂着脑袋不说话。
他冤枉吗？他冤枉。
可他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他而死。
挨这拳头，他没什么好辨的。
他第一次听许异一次性说那么多话，也是第一次听他骂人。
不够脏，但气极了。
他脑子里突然划过一个不合时宜的想法，也许这才是少年该有的样子。
冲动的，野蛮的，感性的。
而不是如同一头孤狼般，一个人冲在最前面，承担再多生死压力，也不与别人分享。
庙外，又开始下雨。
蝉鸣唧唧，蛙鸣呱呱。
夏天到了。
雨水顺着娘娘庙屋顶的破洞渗下。
落在周石手上。
他泛紫的手指，忽然动了动。
一股庞大的力量，从他的身体中缓缓涌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