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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林下，穿着大红色直裰的官员负手而立。
她幽深的目光落在湖畔那几个刚吵完一架的举子身上。
府尹脸上有些挂不住，“楚大人，这……”
真是人倒霉连喝口水都塞牙缝！
她本想借此良机，为楚大学士引见自家女儿。
若有内阁大学士愿当女儿座师，之后在朝堂上也好更进一步。
没想到啊，这么个千载难逢的机会，竟是被女儿活生生给糟践了。
吵个架都不知道挑地方。
反倒让那个没名没姓的顾真之女大出风头。
晦气！
“……若是本官没记错，那位万如萱，是万大人的女儿吧？”
楚玉语气轻缓，不辨喜怒。
府尹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小女顽劣，竟敢质疑大人您的决断。”
“万大人，您错了。”
“是是是，都是下官的错。”
不管怎么样，官高一阶压死人。
楚玉瞥她一眼，扬唇道，“本官是说，您方才那句话说错了。”
府尹闻言，愣了下，“下官愚钝，还请楚大人解惑。”
“京都今试举子的名次，并非是由本官决断，而是陛下决断。”
楚玉轻笑一声，“如若令媛对此有疑虑，当早日解决，尽可到御前检举本官。”
那榜单上可还挂着陛下的亲印呢，齐大人的前车之鉴还摆在眼前，谁是陛下力保的人文武百官都有目共睹，谁敢真去触这霉头？
是想死得更透些吗？
府尹吓得面色一白，连忙拱手道，“岂敢，岂敢，下官回去便好好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孽障！”
“欸。”楚玉伸手，“万大人如何规劝，不必告知本官，但令媛方才对其他举子出言不逊在先，于情于理，是否应当道声歉呢？”
还要让如萱跟个平民之女道歉？
可……那顾凉不也骂她女儿了吗？
怎的楚大人是只字不提。
府尹看着已经坐下的女儿，又看了眼楚玉的脸色，勉强的挤出一个笑。
“那是自然。”
楚玉抬眸，从容的走了出去。
“尽快入席吧，万大人，本官还有要务在身，不便多留。”
府尹恭敬的垂头，“是，下官这就吩咐开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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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林宴的席面可比之前慕容府那个赏菊宴排场可小多了。
毕竟这笔开支是来自府衙，自然是怎么抠搜怎么来。
顾凉看着面前的两三碟小菜，默默地夹了一筷。
果然很咸。
估计举子们喝茶都能喝饱了。
虽然席面漏眼，但也基本没人会提，毕竟这杏林宴主要目的也是为了日后铺路。
吃什么东西倒是次要。
楚玉的座位前已经排了一条长队，都是拿着自己的文章和诗词准备毛遂自荐的举子。
有几个胆大的还当场尬念了起来。
顾凉见状，不得不回想起自己诗兴大发的那一夜。
只觉得半边脸有点酸。
……也不知道阿岚是怎么忍下来的。
亏得楚大学士修养不错，不仅耐心的听完了，还适时会评议几句，得到指点的举子都欣喜得满面红光。
“顾君，你不去吗？”
方仲怀指了指闹哄哄的上席。
顾凉灌了一口茶，淡定道，“不必凑这热闹。”
目前局势不明，她也不想太早就掺和进这几位山头的派系之争。
先作壁上观才是正理。
楚玉此人，在内阁这种地方谨慎惯了，又极受李元贞器重，怎会因为区区一两篇文章就轻易收下门生？
更何况……
顾凉看了眼人群中藏得不算起眼，但也一脸跃跃欲试的魏蓉和章茹，轻缓的勾起唇角。
楚玉也是寒门出身。
若不是入前任大学士的家门当了赘婿，怕也不会这般年轻就闯入内阁。
而这个秘辛，鲜有人知。
还是八卦巨头之一李景霂悄悄告诉她的。
比起这些个自视甚高的世家贵女，出身不显、沉稳内敛、没有根基的方仲怀，才是楚玉的最佳人选。
顾凉微微一笑，指了下方仲怀衣摆处，“方君，你这好像沾了些泥。”
“噢……确实不慎沾了点，多谢顾君提醒。”
方仲怀对着顾凉拱手道谢，赶紧低头擦掉泥点子，又急忙正襟危坐，目不斜视的吃菜，没有发现远处一道探究的目光落到了她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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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席散去。
彭兴走到顾凉几人身侧，问道，“方才怎么回事，我坐得远，没听清。”
钱程说道，“没什么大事，不过是我们与应天书院的举子有些误会罢了，彭君莫要放在心上。”
彭兴皱眉，“误会？”
她视力好，看得远，但也知不会是误会这么简单。
“我见那万如萱眼神不善，可有欺负你们几个？”
她视线自然而然的落在了看起来武力值最低也最容易被欺负到的顾某身上。
顾凉：“？？？”看她作甚。
方仲怀笑道，“没有，反倒是被顾君教了一些道理。”
彭兴狐疑的看向顾凉，“真的吗？”
顾凉扯了扯嘴角，“嗯。”
“行吧，那就不揍了。”
方仲怀和钱程均诧异的看向彭兴，“什么，你还想揍那万小姐？”
彭兴两手环胸，理所当然道，“她失礼在先，我还礼在后，有何不可？”
顾凉轻笑一声，“未有不可。”
方仲怀和钱程又齐齐转头看向顾凉，“顾君，你还赞同彭兴的做法？”
顾凉淡淡道，“以直报怨，以德报德，圣人之言。”
孔圣人说的话。
怎么没有道理呢？
钱程半疑半信的点了点头，“确也如此。”
不过这个“直”就是动用武力么？
方仲怀笑意腼腆，“我们也没到积怨的地步，她觉得我没见过世面，从她的立场而言，的确是有些道理。
但我也不会妄自菲薄，我亦有我想做之事，不会因这几句话便轻易动摇。”
顾凉颔首，“这样想很好。”
东林书院的学子，向来都是豁达之人。
不为外撼，不以物移。
因为内心的向往和志向已经足够高远，没必要因这些外物而觉得失意落魄，自我束茧。
即便当下会难受片刻。
但只要想通了，此后便再也没有什么能够阻拦她们。
方仲怀笑着挠了挠头，“也是顾君那几句话，让我悟到这一点。”
她们读书、科举，并非是为了获得一两个人的认可，而是为了增长见识、实现抱负。
大乾海晏河清，盛世清平才是她们应当放在心上的。
至于那些质疑、诋毁——
此心光明，亦复何言？
顾凉微微一笑。
“回去吧。”
四人并肩，往来程的路走去。
落日余晖，几缕橘色暖光温柔的洒落在她们肩上。
天际辽阔，霞光壮美。
“我欲向天垒高楼，何惧扶摇九万风。”
钱程轻晃着折扇，笑了笑。
“方兄又开始吟诗了，那我也来凑个景——她日卧龙终得雨，今朝放鹤且冲天！”
“钱君这句好。”
彭兴看着远处的夕阳，略作思忖，朗声道，“几人于平地，看我入碧霄！”
“顾君怎么不念一句？”
三双眼睛看向走在中间的顾凉。
顾凉嘴角微微抽搐了下。
她真是再也不想诗兴大发了。
光是想想。
依然尴尬得脚趾抠地。
她缓缓抿起薄唇，淡咳一声，“便欲乘风——我家正君来接我了。”
钱程调侃道，“欸，顾君你好歹念完，别拿正君来诓我们几个。”
“是啊，这哪有正君，别想躲掉，看来只有孟先生才能让她开口不是？”
“孟先生还在客栈吧，那我们赶紧过去寻她！”
顾凉瞥了几人一眼，默默加快脚步。
……开玩笑。
真去见了孟迟她肯定问起练字，受一次骂还不够么。
她至少也要默默地努力一番，到时狠狠惊艳孟迟才是。
“欸，顾君你走这么快作甚！”
彭兴先一步追上去。
钱程收起折扇，也跑了上去，“我来追她，这诗她今日非念不可——”
方仲怀跑在最后，因为靴子漏风，急忙晃手。
“顾君！不是说带我补靴子的吗？”
“哈哈哈方君你快点，顾君她快走到亭子那了，哪听得见！”
朴素简单的布衣白衫，径直穿过杏林铺就而成的金黄大道。
意气风发，满腔孤勇。
一生无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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