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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位,诸位乡里,有什么事情不能好好说吗?何必如此大动干戈,这么多人来此,倘若让有心之人传了出去,还以为我们县出什么大事了呢?”手中拿着账簿的县丞苦心劝着众人。
“田地赋税,这还不是大事吗?!”为首的老者拄着拐杖,怒视着眼前这名县丞,“你小子也是本乡人,居然帮着朝廷欺压我们,你不怕你家中祖辈抬起不头来吗?!”
县丞嘴角一抽,环视四周乡里乡亲,显然众人被老者的话语带动起了情绪,眼中满是怒意与鄙夷,他瞥了一眼刚刚赶到此地的张起二人,并未去理会,而是继续道:“这不是还没有完全将账簿送上去吗?第一遍丈量有误,那我们全然可以复量嘛,但你们不能这般围堵,至少得让我们完成这趟,有错误了再一起计较嘛。”
张起找了个好位置,旁听着两方对峙,其实此事也并不难理解,朝廷每隔几年便会重新丈量田地,更新账簿册子,以此监督田税与人口,尤其是近些年世道不平,账簿里的许多数目都已经对不上,今年测量下来,不少人家里的田地都少了些,少则三五厘,多则十几寸,看上去不多,但累加起来可不是什么小数目,会直接影响整个张赵村的田税,更何况此次不仅仅只有张赵村,整个东乡,甚至整个县都存在这种情况。
张起属于少的那一批,他家的田地因为方位问题,所以在丈量时并没有出现大的差错,那么就算少了这些,对他也没什么影响,哪怕平日里播种,这三五厘的地也不可能多长出些粮食来。
不过世道不平,什么人都靠不住,只能靠自己的乡里乡亲,只有众人同仇敌忾,共同进退,方才有可能在这种世道活下来,谁若是临阵脱逃或者想要明哲保身,必然会被其他人抛弃,到时候真遇到了困境,他们也不会来相助。
因此,张起必须前来参加,哪怕对他影响不大,哪怕今日便要与县衙开战,他也会跟着乡亲一起往上冲,此地就属他年轻力壮,他不冲上去谁冲上去呢?
“九哥、九哥。”赵六郎小心翼翼地靠上来,低声指了指不远处一名目光呆滞的中年人,“开看连那傻子也来了。”
“嘘。”张起白了赵六郎一眼,随后将目光投向了那名低头掰着自己手指的中年人,早年村里遭匪,年幼的他被吓疯傻,而后父母走得早,乡里乡亲倒没有不管他,至少保证了他能吃上东西,他偶尔也会跑到张起家里讨些吃食,明明年纪比张起大,却还是喊张起阿兄,喊张起妻子阿姊,不过,起码知道喊张起儿子这样的孩子为弟,还不能算是全疯。
“往年我们乡遭难时,你们县里的人何时管过我们的死活,赋税倒是从未停收过,如今日子好不容易安稳些了,你们倒来占我等便宜了?”老者拄着拐杖,怒斥着眼前的县丞与一众差使。
“阿叔,此话说得没道理了,往年县里哪次没管过?最难之时,县令自己将俸禄都拿出来去外县买粮,全部发给乡里乡亲,县衙自己都撑不住了,你不能此时来怪我们啊?”县丞气道。
“管过?”老者将拐杖指想不远处正在流口水的疯子,“当年他爷娘被乱贼杀害的时候,你们管了吗?要不我来说予你听听,事后县衙以他疯傻无法耕种为由,收走了他爷娘留给他的田地,就补给了他极少的钱币,往后再没管过他,要不是我们,他早就饿死了!就是这么管的!”
县丞摇摇头道:“此事乃前任县令所谓,不过即便如此,也并非没有道理啊,他确实无法耕种,难道让那些地荒在那里吗?要么就是他手里的地被他人图谋,指不定也是命都没有,至于这往后没有管他,确实是两任县令交接时出了纰漏,我之后回去会向县令如实禀告的,但这都不是你们抗拒丈量的理由啊。”
“刘村的小子,你虽不是我张赵村人,但好歹也是吃着乡里米粟长大的,当了个绿豆小吏便你们我们的,你倒成了他们的人了,还帮着那些狗官说话,良心都被狗吃没了!”老者指着县丞骂道。
“我只是与你们讲道理,再说,圣人要重整朝纲,我等皆为大唐子民,哪怕当真有了些许损失,那也是为了天下大计啊!”刘县丞憋着怒意道。
“讲道理?老朽活了几十年,你这小子还敢与我讲道理?满嘴官腔,说出来没一句人话!”
两边怒气在你来我往的争辩之中,达到了顶点,在一旁观察的张起眉头紧蹙,倘若真要打起来,他肯定不能坐视不理,本以为不至于闹这么大,自己还穿了妻子新作的衣裳。
“九哥,有情况!”赵六郎悄然凑上来,指着不远处道。
张起顺着赵六郎所指望去,却发现出现了一行人,仔细一看,他忍不住嘶了一声:“他们来干什么?!”
这一头还在对峙,那一头这一行人已然靠近,为首男子强壮高大,满脸横肉,看到县丞还在与众乡亲争辩,当即高声道:“怎么那么久还没弄完呢?我们这头还等着丈量呢,是不是这群人不配合,不配合告诉我们呀,给些辛苦钱,保证将他们训得服服帖帖!”
众人闻声而去,此一行人看着就不好招惹,张赵村的村民急忙缩到一边,而老者眉头紧蹙,对着来人怒斥道:“宋大郎!你此话何意?还想动手不成?”
宋大郎放声大笑起来:“阿叔,你说什么呢?什么叫想动手?我宋大郎要动手还需要想?”
张起拳头紧握,而一旁的赵六郎却拉着张起的衣袖,低声道:“九哥,要出事儿啊,这姓宋的狗腿下手可狠了,我们还是撤吧。”
张起眉头紧蹙,这宋大郎是邻村人士,都是同乡,但因为好勇斗狠,因此十里八乡都不敢招惹他,后来他便被附近的世家给收去做了护院,仗着世家权势,欺压百姓也不过是日常,他自己早就没有了田地,因此口中说的丈量,显然就是为了自己身后的世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