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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看他精神充沛,提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面上却愈加沉下,双唇紧抿,没让他起来。
殿中寂静一片。王宓看看太后,心中担忧担忧皇帝身体,向她道:“母后……”话刚出口,太后却冷冷扫来一眼,王宓连忙住口。
“你可知错?”太后盯着皇帝,缓缓道。
皇帝伏拜在地上,“儿知错。”
“私自出宫,目无章法!”太后猛然以手捶床,向左右厉声道,“传我令去,将昨日当值的宫门卫士以及一众从人全数押交廷尉!”皇帝心中一惊,抬起头。触到太后怒目,复又俯首不语。
太后身旁的常侍得令,小步趋出。
殿中又是一阵默然。
“罢了罢了,”这时,挨在太后身旁坐着的大长公主在一旁开口了,她笑笑,向太后劝慰柔声道,“陛下现在已经归来,太后训也训了,陛下知错便是。太后莫忘了陛下还有伤在身,太医令等一众医官如今还在外面待诏。”
太后听闻此言,目光落在皇帝左臂上,神色一缓。她收起怒容,吩咐皇帝起身,让宫侍去召医官入殿。
左右早已将一张软榻抬出,扶皇帝躺上。未几,太医令领着医官前来,向太后皇帝行礼,即刻为皇帝诊察。
“陛下脉象有少许虚浮,却平稳,静养几日便可。”待诊毕,几名医官略一商讨,太医令禀道。
听他这么说,众人皆大欢喜。
太后长舒一口气,颔首,“如此便是大好。”她看着皇帝,片刻,却忽而举袖拭目,轻叹道:“你这般任性,若真出了意外,置天下何地,又教老媪有何面目去见地下先祖?”她的声音带着些微微的颤抖,说着,将脸转向一旁。
殿中之人皆动容。
王宓想起自己昨夜听到皇帝遇刺失踪的消息时,觉得似乎天都要塌下来了,现在忆起都仍有后怕。鼻子不禁一酸,眼泪又跑了出来。
皇帝忙从榻上下来,伏拜在地,“儿谨记母后教诲。”
太后垂泪不语。
大长公主亦举帕拭拭眼角,看着皇帝,樱唇似笑非笑。
操心一夜至天明,太后早已倦了,与皇帝交代了些话,又与大长公谈了几句,便回宫歇息了。
皇帝须静卧休养,王宓也告退出去。
她并不觉疲惫,走出紫微宫,忽然见姑母大长公主也行将了出来。
“姑母。”王宓走过去,向大长公主一礼。
“阿宓。”大长公主停下步子,露出笑意。
王宓望着大长公主精致的脸,不禁从心底赞叹。这位姑母年将四十,却保养得甚好,面容堪比二十出头的年轻女子,即便熬了整整一夜,也丝毫看不出一丝黯淡。
对于这位姑母,王宓现下是满心感激的。
昨日凶讯传来时,大长公主正陪着太后在宫中道观参拜。众人一团忙乱时,她决然留在宫中,不停安慰她们母女,太后也得以迅速定下心来,联络丞相,号令有司。
“姑母要返新安侯府?”王宓问。大长公主笑笑,“非也,我听闻你昀表兄也受了伤,还须往顾府看看他。”
这话正勾中王宓心事。早晨卫尉来报知皇帝和顾昀的消息时,她也在场。后来见皇帝安然归来,却不见顾昀,她的心早已稳不住了。
“昀表兄……不知安好否。”王宓轻声道。
大长公主看着她,唇边缓缓漾起笑意。她没有回答,却摒退左右,少顷,将王宓细看。
“我记得甫辰少时最爱吃樱桃,每到时节,阿宓总要将自己分得的樱桃带到顾府,可对?”她缓缓道。
王宓听到这话,双颊登时染红,目光满是慌乱。
大长公主却轻笑起来,声音柔和而慈爱,“阿宓何须羞赧,你的心思姑母岂看不出来?甫辰得你青睐,何其幸也。”
王宓心中一阵激荡,甜涩交杂,只觉脸像烧着了一样。
片刻,她却低下头,微不可闻地嗫嚅道:“可昀表兄不甚喜阿宓。”
“哦?”大长公主注视着她,从容浅笑,掩口低声道:“甫辰年轻,素不通情事,可我和顾府都想先为他定个将来呢。”
王宓惊讶抬头,望着大长公主的笑靥,目光渐渐凝起。
顾昀坐在车里,望着街景在面前掠过。
马车的颠簸下,后腰上仍隐隐作痛。那日皇帝离开后,没多久,顾府也派家人来将顾昀接了回去。此后的几日,他只卧榻静养,卢嵩每日到顾府给他施针换药,也恢复得不错。
不过,延寿宫筵的日子渐近,承光苑那边也日益紧迫。虽有曹让接手,顾昀却不能完全放下,今日征得卢嵩允许,顾昀乘车到承光苑查看了一番。天色又到了下昼时分。车子奔过大街,东市近在眼前。
经过那日事发的店铺前,顾昀命驭者停下。他看看那店铺,只见大门紧闭,果然已是查封了。视线不由地再移向东市里面,日光落在一片青灰的瓦顶上,似泛着些柔光。
“君侯,可继续回府?”驭者问。
“先往东市换药。”顾昀道。
驭者应诺,赶车朝东市驰去。
东市常有车马载货通行,里面的小巷也设得宽敞。
顾昀的车子没有走人山人海的大街,却穿过巷子,在卢嵩医坊的后门停下。小门虚掩着,顾昀让驭者和马车候在外面,径自走入院中。
医坊还未开张,进到里面,却只有阿四在堂上满头大汗地做木工。
“卢子出去了。”阿四看看顾昀,声音依旧沙哑,“君侯可是来换药的?”
顾昀望望四周,颔首,“然。”
阿四想了想,道:“我知道药在何处,君侯要换药,我去拿来也可。”
顾昀看他一眼,沉吟片刻,点头答应了。
阿四呵呵地笑,放下手中活计,跑到卢嵩室中拿出些调好的药粉和洁净的布条,带顾昀走到厢房里。
顾昀在木榻上坐下,宽去外衣。
“姚扁鹊可曾来?”他忽然问。
“未曾。”阿四坐在他身后答道,看着他精壮的上身,心中不禁啧啧赞叹。他将顾昀腰间的布条拆下,看到伤处,不禁心惊。那伤口已经开始结痂,却有些狰狞,痂皮暗红带黑,看得人不忍。阿四看看药粉,学着卢嵩平日的样子,将药粉倒在一块布上,猛地朝伤口敷去。
“嘶……”只听顾昀疼得倒吸一口凉气。顾昀回头怒目,阿四自知下手重了,讪讪一笑。再看伤口,却发现里面竟出了血水,呀地惊叫一声。
“阿四?”一个声音忽然从院中传来。
顾昀定住。
阿四面上一喜,如遇救星,忙大声答道:“阿姊!”未几,一人出现在门前,头上幕离撩起,正是馥之。
目光正正相遇,看到榻上的顾昀,馥之亦愣了愣,“君侯?”
顾昀余光扫过自己赤裸的双臂,向略一馥之颔首,“女君。”暗自深吸口气,坐正身体。
“阿姊……”阿四嗫嚅着,指指顾昀后腰,“淌血了。”
馥之见状,忙解下幕离,走过去,阿四忙让到一旁。
顾昀转过头去,只觉身后传来些若有若无的轻柔气息。
“去拿些药酒来,再烧些沸水。”馥之查看一番那渗血的地方,少顷,对阿四说。
阿四如获大赦,飞奔出去,没多久,就把酒拿来了,又赶紧去烧水。
馥之请顾昀趴躺在榻上,洗净手,在榻边坐下,用布蘸满烈酒。
顾昀望着门外,下昼日光淡淡,风吹得竹帘轻轻摇曳。
腰上的伤处传来一阵凉意,片刻,刺痛袭来。顾昀眉头微微皱了皱,缓缓吐出一口气。
“阿四修理木器惯了,下手便不知轻重,君侯勿怪。”片刻,馥之带笑的声音低低传来。
顾昀的脸枕在双臂中间,唇边扬起一抹苦笑,“嗯。”
馥之将卢嵩的药粉轻轻敷在伤口上,又拿起一旁干净的布条,为顾昀细细缠在腰间。顾昀稍稍弓起身体,只觉肌肤上,轻柔的触感划过,却似久久停留。他目光扫去,只能看到一角广袖上光洁隐现的流云。
“不知师兄为君侯换药之后,还做何事?”馥之将布条打上结,问他。
“施针。”顾昀道。
馥之没有说话,片刻,只听一阵窸窣声响起。
顾昀回头,却见馥之正打开一个小小的布包,其中,根根银针光亮如丝。
“你要施针?”顾昀诧异地问。
“嗯。”馥之说,她看看顾昀,片刻,补充道,“去年冬时叔父病重,我学了些针术。”
“去年冬时?”顾昀想了想,“至今才半年。”
馥之眼也不抬,颔首。顾昀回过头去,不语。
馥之用酒将银针细细擦过,看向顾昀的身体,认准穴位,将针根根刺入。
谁也没有说话,室中静谧无声。
馥之布好针,静静坐在一旁。
顾昀伏在榻上,一动不动。他的呼吸平缓,背上微微起伏,沁着些汗气的光亮,似散着隐隐的热气。
馥之时不时地将银针拨动,目光却落在他背上匀称健壮的线条。
这人的皮肤也不全像脸上那么黑。心中忽而想道。
呼吸间似带着某种陌生而神秘的气息,那日桂树下不自然的感觉似乎又回来了,馥之面上有些烧灼,将目光移向门外。
“轻车随风,飞雾流烟……”脑海中响起那时在塞外,余庆吟给她听的诗。“我那日出去,未见你。”顾昀突然开口道。
馥之讶然回头,看看他,明白他说的是哪日,道:“我归家了。”声音出来,有些干涩。
顾昀颔首。
这时,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馥之将银针收起。
“大司马现下如何?”她边收边问。
“这几日卢子为其看诊,又好了许多。”顾昀答道。
馥之闻言,笑笑,“我师兄乃师傅最得意的弟子,医术我也不及他。”
顾昀再颔首,没有说话。
馥之见他肋下还有一根,伸手去取,不期然地,突然被他一把将手握住。馥之吃惊,欲将手挣脱,顾昀却紧紧不放。“可我只想你去。”他的目光望着门外,声音低沉,耳后却彤红,“我来此,也只想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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