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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湖村全村过了一个欢欣喜团圆的元日,还沉浸在喜庆温馨之中,谁料几日后,明湖边的港口随着行商的走船涌入一波新的流民。
流民下船后只能往村子里走,无处可去了。村民们以不变应万变,大多心想着谁不曾经是流离失所的流民呢,热心帮着安置,帮着张罗住处衣食。所幸流民大都是一家子一起逃难过来,老老小小互相扶持,好过孑然一身无处可依。
一个月下来大部分的难民都找到处所,渐渐安定生活,恢复平常日子。在料峭春寒中无人饿死,无人病故,实在是难得。
唯独一个例外。
今日摊上菜蔬极早贩售完,提早收摊的秃头三心情好,翘脚哼著家乡的小调:”门前一株枣,岁岁不知老。阿婆不嫁女,哪得孙儿抱。问女何所思?问女何所忆?阿婆许嫁女,今年无消息。”
不著调的哼了一曲后,他瞧了瞧不远处斜坐在黄土地上的一个人,起身大喊道:“阿婆,你为何一个人到此处,家里人呢?都失散啦?唉,这年头世道不平,咱们村里善心人士很多,大家都愿意收留你,但你得开个口,挪个步阿?唉,阿婆你老是不说话,我阿三就当你听不懂我的家乡话,咱们有的是时间,我经常说话给你听,总有一天你会听懂的。”
这是第三十五日,秃头三对着这名衣衫褴褛、满脸灰土的老媪自说自话。
一旁来买菜却扑了个空的虫娘,怀疑低声道:“这都一个多月了,她不肯就是不肯,莫不是这老媪眼瞎耳聋?我们说的话她听不见?”
秃头三无可奈何道:“谁知道呢?天这么冷,再不进屋,她就要冻死在街上了….可怜哪,真是可怜哪!”
老媪的脸色被尘土掩盖看不清,老迈的眼睛茫然无神,头上的青丝已经变成一团乱草,身形佝偻萎靡,歪歪斜斜地坐在地上。无论谁要来带她到自家洗个身或是用个饭,她都紧闭灰苍苍的双唇,不肯开口,亦不摇头不点头示意。
村民们担忧她饿死,隔三差五盛了碗饭搁在她面前。所幸她虽不肯说话,但送上门的饭还是肯吃上一两口。
禹玠的医馆就在对面,他也三不五时来走过来替她把把脉,确认尚无性命之忧,便安心回去医馆。
就这样,一个多月过去了,这个新来的流民楞是在街角”住”了一段时日,村民虽心怜其孤老昏迈,却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眼见开春天候即将转暖,清晨却忽然吹起一阵大风雪,这场雪来的急速猛烈,村民们冷得直打哆嗦,都躲在家中温暖的火炕旁取暖,不再出门。
青杭望着一颗颗下坠的雪粒,忽地想起一件事情。赶忙抄起她的狐毛斗篷,开门欲出去寻老媪。甫踏出大门,又停步转身回头拉着禹琳琳一道出门,急忙道:“走,跟我一起去看看。”
禹琳琳虽不明所以,但见她忧心忡忡似有什么难事,也只能跟着她一起出去。
“果然……她还在这里。”青杭望着街边身体被厚雪覆蓋,只剩下一颗头露在外面的老媪,心凉了半截。
天气太冷街上无人走动,没有人知晓她在这里被冻了多久。
她一边急忙忙地帮她拍掉冰雪再盖上狐毛斗篷,一边摸著尚有余温的老妇身躯,忧心催促道:”快,琳琳,回去找人帮忙。再迟她就性命不保了。”
禹琳琳当即十万火急的跑回家找救兵,扶应文和扶子秀父子俩果然很快便风尘仆仆地出现在茫茫白雪之中。三人把老媪扛回去后,安遇春已经备好热水、厚被,禹玠也预先让禹融融熬煮祛寒汤药,令扶子秀将老媪抱到火炕边的床榻,然后专注地切脉施针,喂服汤药。
青杭在一旁用热巾擦拭老媪脏污的脸颊和露出的臂膀,蓦然发现她的左手掌似乎紧抓着什么硬物,但无论她怎么使劲扳都扳不开,为怕伤了老媪,只得暂时随她去。
七个时辰过去,老媪依旧不省人事,死气沉沉地躺在床上。
照例做大夫的这时候,要么拍胸脯打包票,言之凿凿没有俺治不好的病,要么会摇头无奈表示,此人没有生机,得准备棺椁了。
不过这两种情形都没有发生在咱们心里素质强大的禹大夫身上。
只见他一会在屋里焦急踱步,一会去挠头翻翻医书,一会再走回来扎针,低声自言自语:“这……老媪病况虽不轻,但还有一线生机。只是,我观她似是失去求生欲望,一碗碗的汤药喝下去都没有起色,扎针也没反应,不见苏醒,真是让人费解阿。”
青杭闻言静默了一阵,似乎是想到什么,自告奋勇道:“今天晚上就让我来照顾她吧,禹师傅你们也忙了一天,你们去休息吧。”
她平日偶尔在医馆帮忙,又是神医之后,因此禹玠没有什么不放心的,放手让她操持。
等众人都就寝入眠,灯烛昏暗,满室寂静,炕火暖的屋内热濡,青杭替妇人稍稍拉下被袄免得过于闷热。然后又轻轻拉起妇人的衣袖想帮她散热,却看见她裸露的手臂上布满伤痕,不禁倒抽一口气。
伤痕有新有旧,想来是逃难途中遭受了什么磨难才会如此,她又稍稍拉开妇人衣襟,不看还好,只瞧上那么一眼她便觉得心口滞闷,眼睛发酸。妇人胸口处亦是伤痕累累,有鞭伤,有刀伤,有烫伤,更有究竟不知如何捅出来的伤口。
这些伤痕都已结痂愈合,但看上去相當怵目惊心,青杭别开眼不忍卒睹,默默将衣襟和衣袖整理好。
隔天早上老媪总算是苏醒,却依旧不张口说话,两眼要么睁大望向前方,要么紧闭假寐。
接下来一个月,宁青杭如同照料婴孩般殷殷呵护饮食,又如同照顾自家祖母般承欢膝下经常说笑话给她听。
皇天不负苦心人,青杭的善心有了回报。
渐渐的,老媪空茫的眼神能和宁青杭对上,有时候,眼底还闪著慈光或是兴味,瞧的宁青杭雀跃不已。胃口也益发好转,一顿饭能喝下一碗粥,干瘦的脸颊逐渐澎润起来,原本看上去像七十岁的老妇人,在禹玠的汤药和青杭的看顾之下,竟像回春似的倒转十年青春,看上去倒像是六十岁的妇人了。
由于不知老媪姓啥名甚,也不好总是老媪老媪的叫着,听上去既生分又把她给叫老了,青杭遂给她取了个名号,叫做正月夫人,源自于是在正月凛冬之时将她带回来的缘故。
这一个多月来,青杭趁正月夫人熟睡时,一大早便去市集帮忙安遇春,正午赶回家和正月夫人作陪,一边伺候她午食,一边将当天的趣闻编成笑话给她听。
青杭说起笑时眉眼飞动,深黑羽睫一眨一眨,语气昂扬极富生气:”正月夫人,今日子规和扶师傅一起去算命摊,子规忽然说他累要讨抱,扶师傅竟然二话不说一把抱起他,这子规都十一岁了,长的跟老虎一样大只,差点把扶师父给扑倒。对面的秃头三问他,为什么都这么大了还要抱他呢?扶师傅很是慈父的语重心长,孩子大了就不会再来讨抱的,不如趁他还抱的动就尽量满足他吧。结果您知道秃头大叔答了什么吗?”
正月夫人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少女如一朵摇曳在春风中,生意盎然的花朵,依旧不语。
青杭捏著鼻子,掐著喉咙模仿秃头三的低沉嗓音,很是滑稽道:”那时秃头大叔凉凉地说,『扶兄阿扶兄,你想多啦,我家那口子十八岁,都能娶亲生子了,前几日还来撒娇讨抱,他块头比熊还大呢,我要是日日这样抱他,指不定会提早去见阎罗王喔,我看你还是省省力气吧。』这话说的扶师傅当场是脸歪嘴斜,捻著短须的手差点抽筋,胡子也被他扯断几根。他那时大概在心想,这慈父不知是该继续当下去,还是不该当。您说好笑不好笑?”
正月夫人眼里浮现一思笑意,虽然转瞬即逝,但已足以让青杭高兴半天了。然后她抬起手臂示意要起床走动走动,宁青杭便扶起她的孱弱身子,陪着她在屋内随意漫步,鉴于体力尚未全部恢复,青杭不准她走太久,一炷香后便搀著回床榻上午眠。
偶尔无人在场时,宁青杭也会悄悄说点其余人的趣事。
“正月夫人,您猜猜我最怕谁?我估摸著您不肯说话,索性我就自己招了吧。扶师傅看似威严其实心软的很,常师傅看似铁面薄情,其实心肠热著。最让人防不胜防的是禹玠师傅,您别看他和蔼温煦,菩萨心肠模样,其实他怼起人来才是一招毙命,立即见血。前几日村里一个长舌妇来问诊,她在医馆里喳喳呼呼说个没完,嗓门还特别特别地大,屋顶都快被她掀了。一会儿说是她儿子时常惹她生气使她生病,一会儿说丈夫不帮忙操持家务她真是太苦命。您知道禹玠师傅是怎么让她闭上嘴巴的吗?只见他气定神闲,平静地道,『所谓养生,略不言语,言语又不肯大声,方为保气存体之道,气若不保,命不久矣。』当时那妇人便立刻吓得收回她的长舌,好生安放回嘴巴里。接下来才是重头戏,禹玠师傅又苦口婆心叨唸了一个时辰,什么『你这样经常开口吐气,真气都挥霍光了,多说话又会令你口干舌燥,动气生怒亦会伤心折肝……』弄得妇人手足无措,既不敢大声说话,可轻声细语又别扭的很,一整个是坐立难安。我在一旁憋笑得快抽筋了,您说,禹师傅是不是很可怕?”
正月夫人嘴角弯起笑了一下,静静看着少女,眼里忽地闪烁著困惑。
青杭不知怎么地,很能读懂她的心思,失笑道:“您是想问我,禹玠师傅说的是真的吗?还是故意吓吓她的?当然是吓唬她的阿,哪有人会真的死在自己的长舌底下呢?那可不是被自己给说死的呀?”
语毕青杭还笑倒趴在桌上,肩膀止不住地抖动。
正月夫人瞧着少女娇颜殊丽,言语生动,一径地淡淡笑着。
过了好半晌青杭才收住笑意起身,勤勤恳恳地到灶房帮正月夫人准备晚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