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规啼一(2/2)

我们马上记住本站网址,www.qcxoo.com,若被浏/览/器/转/码,可退出转/码继续阅读,感谢支持.

    站了一会儿后,她转过身,想往门口走去。

    “……”

    夜昙的脚步顿了顿,

开始硬扯被他抓在手中的纱带。

    她的身后,依旧有断续呼唤传来。

    “昙儿……”那声音疼痛也温柔,像那些陈年旧梦中、不绝于耳的回响。

    “我……是哪里……做错了?”

    是不解,是脆弱。

    “……你……说出来……我会……”

    “改”字尚未出口,夜昙亦并未转身,抄起手中美人刺,挥刀斩下。

    那披帛一下断成两截。

    随后是“铿”的一声。

    美人刺被扔在地上。

    她竟是连美人刺都不要了。

    “不要……咳咳……走……”

    “……”夜昙脚步未停。

    一开始,她根本不能理解这里的一切。

    为了不相干的人豁出去,别是疯了吧?

    尤其,她还是地脉紫芝的浊花。

    可与他相处日久,她便渐渐懂了。

    可是……懂归懂,终究也无济于事。

夜昙终还是走出了天葩院院门。

    血蜿蜒流淌,汇成小溪。

    视线模糊也越来越模糊。

    切切呼唤,濒死的温柔与痛楚,都换不来她一个回眸。

    少典有琴捂住伤口,蜷缩在角落里,血仍从他的指缝溢出。

    他不断呛咳,终是无力地阖上双眸。

    ————————

    “神君?”

    房门外,传来了飞池的声音,模模糊糊,听不太清。

    玄商君没有回应。

    飞池抬头看了看。

    天葩院的上空,此时正阴云密布。

    这是怎么了……不太妙啊……

    总不会是青葵公主又惹神君生气了吧?

    不应该呀。

    最近这两个人成天黏在一起。

    “神君?”飞池叫了几声,试探着推门走进天葩院,“时辰到了,您该回蓬莱绛阙了。”

里面还是没有声音。

    人不在吗?

    不会吧?

    恋爱中的神……可真是难伺候啊!

    “神君?公……”最后一个字还未出口,飞池的身体克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迎面而来的芬芳气息,看似好闻,却让飞池全身都僵住。

    他知道。

    那是血腥气。

    上神之血的气味。

    循着香气,飞池快步跑去。

    直到看见房间角落边的玄商君。

    血染红了他的白衣,衣上星辰的纹路都显得狰狞。

    “神君!”

    飞池又惊又急,忙上前试图扶起他。

    “神君您怎么了!”

    “……咳咳……”玄商君喘息不止。

    夜昙的美人刺上,那不知从何而来的混沌之炁,如同浑浊的水,持续腐蚀着他的身体。

    飞池虽惊慌,但也细心。他目光一扫,既没有看见玄商君的牺氏琴,也没有看到自家神君的清光剑。

神君遇袭,却连法宝都没有祭出。

    这不合常理……

    神君身份尊贵,身上可以用以示警的法宝不下十余种……为何受了伤还悄然无声?

    还有,为何会是天葩院?

    为何不见公主?

    是不是被人掳走了用来威胁神君?

    “神君,我这就去找医官,然后将神君遇袭之事上报九霄云殿。”飞池渐渐冷静下来。

    他猜测,可能有什么人混进来了。

    “不……”少典有琴按住他的手,“不要告诉任何人。”

    “神君?”飞池扶住他,“为何?您这伤势可不轻……”

    “本君……无事”,玄商君右手紧紧按住伤口,左手扶住飞池的手臂,“你不要声张,我们先回蓬莱绛阙。”

    ————————

    不去请医官,意味着只能自己治疗。

    还好蓬莱绛阙里,天材地宝从来都不算少,自然也不缺药材。

    飞池和翰墨都被勒令噤声,不得对外提起一个字。

    他俩只能认命地替他们家神君护法疗伤。

    终于,在用掉不少仙药后,玄商神君的伤势稳定了下来。

然而,蓬莱这里不可能真的一点痕迹都不露。

    首先,是天葩院主人失踪一事。

    关于天妃拿着自家新做好的令牌从南天门离开……一直未归一事,二郎神曾来蓬莱请示。

    对此,少典有琴选择不多做解释,直接压下了。

    他甚至还跟二郎神统一了对外口径,那就是——公主莫名失踪了。

    谁也不知道她去哪了。

    “有琴,你没事吧?”霓虹担心地看向自己的儿子。

    “咳……”神君特地清了清嗓子,又向霓虹施礼,“母神,孩儿无事。”

    “真的没事吗……脸都这么白……”天后的手摸上玄商君的脸。

    “许是……之前修补归墟……咳……”玄商君用手捂住嘴,试图平复胸腔泛起的甜腥,“还没有恢复……”

    “那……你回去好好休息。”

    “母神我……”他还想下界去找人呢,但又怕提这个会让母神更担忧。

    而且,父帝可能也会怀疑。

    “有琴”,霓虹的神情更担忧了,“我知你是担心青葵安危,你放心,此事,我和你父帝一定会追查的。然后给你,还有离光氏一个交代。”不仅是天帝担忧的面子问题,还有人族的追究,更重要的是,她看出来了,自己的儿子相当重视这位公主。

    那日,九霄云殿的斥责,多半是维护。

    “多谢……母神”,玄商君抬手作揖,“孩儿告退。”

    “兄长,紫芜送你!”

    “兄长……嫂嫂的事,你别太担心了。”清衡和紫芜一左一右架住了玄商君。他们不知道自家兄长受伤这事,只是将他的虚弱当作是因未婚妻失踪,受了打击之故。

—————————

    少典有琴刚被自家弟妹从九霄云殿外左拥右簇架着返回蓬莱绛阙,就看到了正在里面咋咋呼呼的碧穹仙子。

    “碧穹仙子……”玄商君并没有什么心情应付这位表妹。

    清衡紫芜便罢了,碧穹仙子这盛情,他真的消受不了。

    “此来蓬莱,所为何事?”

    “我来看看表哥,听说离光青葵她和别人跑了!她简直不知廉耻,表哥你……”碧穹叉着腰,气呼呼的。

    “碧穹”,听到这话,玄商君登时面沉如水,“不可胡说。”

    “表哥!”碧穹跺了跺脚,气急败坏道,“你到底还想维护那个女人到什么时候呀!”

    “嫂嫂可不是这样的人!”紫芜马上开始维护夜昙,“你可别把人都想得和你一样!”

    “是啊!”清衡君也在一旁帮腔道。

    “你们……”碧穹语结。

    “我也是为了表哥不平啊……”

    “本君有些乏了,碧穹仙子请回吧。”玄商君当然不爱听这些话,却也没力气和碧穹周旋,更不想听他们几个叽叽喳喳地吵架,便下了逐客令。

    “清衡,紫芜,你们也先回吧。”

    ——————————

    蓬莱绛阙,内殿。

    你到底还想维护那个女人到什么时候呀!

玄商君的耳畔又响起了碧穹的诘问。

    为什么?自己为何还要维护她?

    因为……

    他相信,没有人会凭空生起杀意。

    何况夜昙那样的聪明人。

    一定有缘故的。

    “神君,您还在想公主?”飞池端药过来时,就看到了自家神君又在案几愣神。

    “飞池……你说,她会不会是遇到什么事情了?”

    “……”

    这些天,神君也不知道是第几次问这事了。

    飞池叹气,飞池无奈。

    “……神君,您别怪飞池多嘴,公主若是有事,合该与您讲明”,就如同刚上天那会闹的那一出又一出般。

    “或许”,飞池考虑到自家神君的身体情况,“之后,公主会有所动作?”

    可是并没有。

    要承认现实,对谁而言,大概都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那……是不是我做错什么了?”神君还在自言自语,“其实……其实她一直都敢怒不敢言,所以……”

    他记得,夜昙一直对神族,还有天规都挺不满的。

    把她闷在无趣的天界,到底是自己委屈了她。

“神君,您别怪飞池多嘴,现在,大家都觉得……您是在自欺欺人。”

    大家是指自己和翰墨。

    唯二的知情者。

    “我们觉得,青葵公主她可能从一开始就在骗您……”为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少典有琴不吭声了。

    她的确是隐瞒了许多事。

    可是……那都是情有可原的。

    “飞池……”

    良久,他又开口道,“我知道,我不该再想她,念她。”

    他应当恼她,恨她。

    可是他办不到。

    心,不由己。

    就如同神识们知道夜昙接近自己不过是为了复活玄商君之时,他们……他心中亦五味杂陈。

    失望、无奈。

    不忿、不甘……不信。

    却依旧会选择原谅她。

    “我只是不明白……”

“若她一开始就谋算着要杀我,却又何必救我?起非多此一举?”

    况且,界下那些往事,绝非虚情假意。

    若那些都是虚情假意,是计算好的……

    那就太可怕了。

    “或许,青葵公主所图之事,是必须要让神君复生,才能做的?”飞池给出了一个非常合理的猜测。

    “所以,她才会不顾一切去复活您的。”

    “什么事?”可回来之后,夜昙从来没有要求自己为她做什么。

    他做的事情,基本上就只是陪她玩,教她些小法术。

    “我不记得我做了什么特别的事情。”

    难不成……正是因为自己什么都没做,所以她才失望了?生气了?

    还是她根本不信他会带她下界?

    “神君,您是否遗漏了些什么?”飞池小心翼翼地觑着对方神情。

    若说公主此次是“卸磨杀驴”,那一定有什么特殊的事情是他家神君没注意到的。

    “我真的……想不出有什么特别的。”

    若夜昙真是另有所图,才豁出命来复活自己。那要怎么解释,她什么也没有做,就消失了这件事?

    她当真如此自信?笃定那一股混沌之炁可以杀了他?

    “神君,飞池以为,按照公主的个性,或许……也有可能是要‘防范于未然’……”

    “你是说……‘先下手为强’?”玄商君的目光死死盯住飞池。

“是。”后者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复又低下头去。

    毕竟他家神君可是将公主宝贝得紧……就连被美人刺捅了都还忘不了对方。而自己现在还说对方的不是……

    哎,若他不这么说的话,他家神君可能会一直颓废下去。

    不过……说了也差不多。

    青葵公主啊青葵公主,你究竟在哪儿啊?

    起码回来和神君说清楚啊!

    飞池在心中暗暗祷告。

    若不然,就自家神君这认死理的性子,可怎么办呦。

    连带自己和翰墨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把个飞池愁的。

    “……也是。”神君将这些日子里想到的所有可能性都在脑海中过了一遍,觉得这个原因听起来大致合理。

    这也就是说……她一定是遇到什么麻烦了。

    还是大麻烦。

    连他都无法解决的那种。

    不然,她为什么不直接说呢?

    她一定是有苦衷。

    他一定要找到她,问个清楚!

——————————

    石屋的雪已经积得很厚了。

    少典有琴漫步在那积雪之上,每踩一步,就传来些松软的响声。

    可是……你在哪里呢?

    他虽有心找人,却不知究竟从何找起。

    这天地之大,她要藏起来,不让自己找到,是多么容易的一件事。

    低矮的屋檐下,垂挂着长长的冰棱。天色更加灰暗。

    夜昙知道,自己该离开了。她回望四周,刚要走,突然,远方雪地里,一个身影由远及近,向此而来。

    夜昙愣住,眼看着对方的身影在漫天大雪中渐渐清晰。

    她想要转身就走,脚步却顿住。

    皑皑白雪就如沼泽一样,她的脚陷落在此,动弹不得。

    雪地里,玄商君同样愣住。

    风雪之夜,重游故地。

    他本就存着些希望。

    可当这希望成真后,他又有些恍然。

    “夜昙……”

    “你……怎么来了?”

    是了,她还没有完成那人交代的任务,所以还停留在此。

但她想离开了。

    也许自己该叫那人明白……

    就算自己留在这里,也没有什么用。

    因为,她实在是下不了手了。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而且,美人刺不都丢了嘛。

    那些温情脉脉牵绊着她。

    自己本以为,不必多想什么,只管去做就行了。

    可真动了手,她才发现……自己的决心并没有因此增加。

    剩下的那些决意,反像是开了闸的流水一般,泄了个干干净净。

    “夜昙,我……”另一旁,玄商君也不知道自己该用何种表情面对她。

    该和她说什么。

    明明,他一直都盼着能与她再见一面的。

    少典有琴定了定神,终是问出了长久以来的疑问。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夜昙的语气有些躁。

    本就该如此吧!

“……”面对夜昙的敷衍,习惯刨根问底的玄商君又怎肯放弃。

    “我想知道,你为何要如此?你可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为何如此……

    她的眼前又一次浮现出了那日的情景。

    那人的声音自她头顶处传来,就像一股魔音,萦绕在她耳畔,经久不息。

    “你已经得手了,为什么不补刀?”

    “只要多刺几下的话,他一定会神思溃散的!”

    “你是不是心软了?”

    “看来他说的对,女人,果然不能指望。”

    那个人不断地愤怒地质问着自己。

    “……”她无言以对。

    他的心……太干净。

    她本就理亏,这下,竟是有些自惭形秽了,当然下不去手。

    “离光夜昙。”

    “啊?”夜昙回过神来,“不好意思,你刚才说了什么?”

    “我想知道……原因。”

    爱就算能一下蜕变为另一个极端,也就是恨,却不会一下消失殆尽。

    “为什么?”夜昙有些疑惑,“原因很重要吗?你只要恨我就可以了啊……”

她真的不明白,他还在纠结什么。

    “……夜昙……”这几日,虽然她不在,但这名字,却被他念了不知多少次,百转千回。

    “我……或许……应该痛恨你。”

    的确,刚回过神来时,他很生气。

    就算再好脾气,也不可能一点情绪都没有。

    可是,想到过往种种,情短情长,他不可能无动于衷。

    “你……一共救了我四次。”这些话,这些天一直都徘徊在他脑海中,终于有机会对她说了。

    也算是他的幸运。

    “现在,我还欠你三次。”

    “我……没资格恨你。”

    “只要你说清楚原因……若你不再爱我,我……”玄商君张了张嘴,只觉满嘴苦涩。

    “就……离开。”

    他终是说出了这话。

    “当真?”夜昙挑眉,语气却略显平淡。

    “绝不纠缠于你。”

    这点自尊,他还是有的。

    虽然难舍。

但若对方无意……

    只要确认她好好的,没有遇到什么困难,他会放手的。

    他如何能强求对方的爱呢?

    “我无话可说。”事到如今,他们终究是要成仇的。

    说不说,都没有什么差别。

    “你为什么……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解释?”

    “我宁愿你责怪我。”

    “我想知道自己哪里做得不对……”他自问,不是刚愎自用之人。

    若是自己有错,只要她说出来,他一定会改。

    可她却连一个敷衍的解释都不给,偏要用最决绝的方式宣判自己的死刑。

    “你没有不对。错的人是我。”

    “你怎能……怎能如此啊……”

    玄商君喃喃。

    “你可知,给人温暖,再收回,有多残忍吗?离光夜昙……”

    “玄商神君,我知道。可我也知道,人间有句话——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

    “你不该这么信我。”

    她不是她。

    那些关怀、幸福,当然都是假象。

都与她无干。

    她也……不稀罕。

    她必须要逼迫自己,早日从这场梦幻泡影中清醒过来。

    拖得越久,就越容易沉沦。

    眼前诱惑虽好,可她不能有第二种选择。

    “至于原因……你其实都明白的对吗?”

    “我……”

    他不想承认。

    因为……

    她不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