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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是夜，金甲卫指挥使曹岱府中。
“是一个乞儿送来，说是给大统领的。”
下人方脸黧黑，腰弯到最低，双手举在头顶，呈上一封书信。
曹岱解下披风，随手接过信去。
“她竟然转性了？”看完信，曹岱鼻子一哼，将信扔给管事。
看来这个邀约，大人应了。
管事挥手让下人退下，下人低头离开，丝毫不引人注目。
他只是府里最底层的下人，贱如野狗，每日在门房上值，只因这封信是他亲手所接，才有机会来到主人面前，以备询问。
可野狗也有自己的秘密。
下人越走越快，回到门房后，先是一脸涎笑和同僚扯了几句闲篇，而后趁人不备溜出府中。
整个人跟换了芯子似的，双目炯亮，浑身是劲地跑向东角楼街一家普通的古玩店。
金罔阁灯火已黯，约定好的敲门声响过之后，门便开了，一豆灯光映照来人的脸，烛火阴影晃动。
“是我，章三。”下人压着声音。
“曹府有情况？”里面的人低声询问。
“是，大掌柜，今日有人来送信，具体内容待见到欧先生再说。”
颜大掌柜把章三迎进来，转身关门，“今日见不到欧先生了，他去了主子那里，曹府有何事？等先生回来，我自会回禀。”
章三坐下，“也好，我与你细说，你告诉欧先生时，千万别漏了细节。”
“这还用你说？”颜大掌柜不爽地瞥了他一眼，坐到对面。
章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开始细讲。
*
茗宣堂西侧有一处地势高阔，沿着石阶平缓而上，便至一疏阔朗院，两侧曲廊环抱，三间明屋居中。
中央一间颇为阔达，推门可见四扇大书架，围合出一个口字形空间，也当做四面屏风遮挡，书架的四角皆留有出口，绕到背后，便是高出一级的地台，夏日铺设竹席，冬日换成氍毹毯，地台上随意摆放几张小桌，桌上是主人的日常用物，书册香炉，小砚竹笔之类。
地台上方是整排雕花大轩窗，窗木做了中空，里面放有香料，窗外有一株虬曲的老白梅树，因此无论时节，这里皆有梅香，风雅至极。
此时此刻，夜风夹杂着梅香透过窗隙，一件狐皮大氅随意扔在地台上，欧仲长身穿竹月暗纹交领襕袍，桃花眼慵懒躺在一旁。
他正闭眼吃柿子，每咬一口，汁液流出，他也不擦。
颜玦身穿雪金色宽袖襕衫，露出牙白的内领，盘着长腿坐在对面，手拿一张写满小字的纸，看完字再看向他，表情有些光火。
他对那张纸努努嘴，“总共就这些消息？”
欧仲长睁开眼，呲了一声，“也不少了，你先凑合用吧。”
“你能不能争点气？”颜玦扔下那页纸，清朗深邃的眉骨下，双眼皮的褶皱斜交，他还特意眯起来，遮住了一小半幽深锐利的棕眸，显得英俊异常而又老谋深算。
欧仲长擦擦嘴，顺手将柿子蒂粘进了那张纸里，大掌一揉，瞄准扔进了地台下的炭火盆。
“不能。”欧仲长坐起来，“我早就跟你说过，咱们虽有眼线，但多数不涉及核心，你想要的情报网目前还在初期，没那么快能摘到好果子，是你太心急了。”
颜玦指着他的脸，手指头一抖。
欧仲长瞪大眼：“你犯病了？”
颜玦回他：“你才犯病！脸上没擦干净，鼻子是黄的！”
欧仲长摸了一把脸。
颜玦必须逼他加快进度，“万胜庄的存银，给你二十万，别再给我说有困难。”
欧仲长桃花眼乜向他，“二十万两，马马虎虎吧。”
他掰起手指头，“六部加上中书省和枢密院，有多少重臣需要收买，你算过吗？金罔阁的名人字画、翠玉奇石送出去，转头就得砸重金买回来，二十万两，你猜够买几幅字画，几块石头？那些重臣府上的大管事眼睛都朝天上长，你当他们没见过好东西？”
颜玦一窒，“那你说，还要多少？”
欧仲长交换两腿的位置，“你大方点，再来三十万，一共五十万两，我保管给你拿下中书六部所有重臣。”他顿了一下，“身边的心腹。”
“等他们主动把消息送到你面前，你想要情报网就能真正发挥作用了。”
见颜玦不吭声，他笑：“再加一个尚书，你可知收买一个尚书，最省也要十五万两。”
颜玦保持沉默，欧仲长只得比出一根手指：“最多再加一个侍郎，收买侍郎至少这个数——五万，你看，五十万两就只剩三十万两了。”
颜玦半天吐了句：“人心不足蛇吞象！”
欧仲长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嘴角还粘着黄黄的柿子液。
窗外积聚起漫天彤云，黑压压的密不透风。
次日雪落永都，寒风凛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