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慰(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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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半,滴答滴答……

    雨点敲击瓦片。

    钟晴辗转反侧,喊了两声杏儿,没动静,自个儿掀了帐子起来,披了外衫,自书架上抽了书,开了窗,倚榻坐了。

    耳听雨声,目视黑暗,心里默念《女诫》:“卑弱第一、夫妇第二、敬慎第三、妇行第四、专心第五、屈从第六、叔妹第七。卑弱者……谦让恭敬,先人后己,有善莫名,有恶莫辞,忍辱含垢,常若畏惧,是谓卑弱下人也……然则求叔妹之心,固莫尚于谦顺矣……”

    唇微动,念念有词,嫩玉的指尖却捏得青白,似要将《女诫》撕得粉碎。

    屋外雷声轰鸣,空气似要将她挤成肉饼,使她压抑窒息。

    十几遍念过,钟晴睁开眼,眸光凛冽,撇了《女诫》,走向桌子,打开上面的箱子,捧出婚纱。

    头纱长如白练。

    仰头,一根大梁横搭。

    她想,若站桌上,挂白纱,自缢,就这么死了,如何?

    待她死了,父母亲能为她流泪吗?还仅是可惜,又少了一个可以攀高附贵的筹码?

    正此时,忽听敲门声响:“小妹,是我。”

    钟晴忙将白纱塞回箱子里,理了理衣裳,打开房门,温柔笑道:“嫂子,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钟家大少奶奶孔玥拎着明瓦灯进了屋,一眼瞥见箱子外的白纱一角,嘴里说着:“杏儿呢?你大哥叫我过来看看你。”

    孔玥笑道:“坐吧。”

钟晴福了一礼,侧坐了。

    孔玥笑问:“明儿穿的是婚纱?”

    说着起身,打开箱子拿出婚纱来。

    钟晴笑应了声。

    孔玥将婚纱展开,抚摸料子,笑道:“看来老爷子是下了血本了,他对这桩婚事,可是急得很哪。钟家世代经商,可这世道不稳,眼看要落败,终能借此挤进政界,重整旗鼓,怪道老爷子急急慌慌要将你卖了。”

    钟晴嘴角挂着温柔的笑,垂眸不语。

    孔玥叹了口气,又道:“你大哥放心不下你,非叫我来瞧瞧你,又再三叮嘱我,还叫我好好开导你。我素日回这里少,但我看人还是有几分的,你是个心里定的住的,既选择了这条路,就走下去,看谁走到最后。依我说,这个家,迟早也是要散的。所以,代你已去的三个姐姐看看吧,看看这些魑魅魍魉们的最终下场是什么吧。”

    钟晴笑了笑:“谢谢嫂子,也请回去转告大哥,小妹一切都好,请他安心。我也记着嫂子的话,代我那三个姐姐看着这个世道什么时候破,什么时候换。”

    十六年,孤身长在院子里,从未踏出过二门。

    即使母亲带她在女眷里应酬,也一顶青布小轿,不允见天日。

    每日价听着父亲养在隔壁的戏子们咿咿呀呀唱戏,仰头看这四四方方的院子,天地都是四四方方的。

    哥哥们偶尔来瞧一瞧,坐会儿便走了。母亲来看一次,便惋惜一次。

    “家里偏只剩你一个女儿,又长得像父亲……”

    三个姐姐,皆早逝,她只见过三姐。

    终于等到大哥结婚,她满心欢喜,期盼着能有个女孩儿一起说话,可母亲一劲儿编排大嫂,大嫂也瞧不上他们钟家的老派,一直都淡淡的。

    每次大嫂家宴回来时,瞧着大嫂烫着时兴的头发,穿着素色旗袍,拎着小包坐在满院马褂长衫瓜皮帽中间,那侃侃而谈的样子,明艳大方,她心里艳羡得紧。

    艳羡后,便是浓浓厚重的自艾自恨。

    大嫂能每日出去工作,大嫂的妹妹在新式学堂里念书,她见过一回,披肩的发,蓝色上衣裙子的学生装,和她三哥哥很聊得来。

那会儿,只她,局促地坐在母亲身旁,听着她们说着些她不懂的话。

    那刻,恍若有一把刀,割裂了整个世界。

    她和母亲这边,是阴暗的颓丧的,宛若衰叶枯败地沤在水池子里发臭,最终化作淤泥。

    她三哥哥和大嫂的妹子那边,却是明丽的清朗的,宛若新欣初升的,泛着温暖的晨光。

    现今,这桩婚姻,只是将她从钟家的牢笼,移至洪家牢笼罢了。

    现嫂子来说这些话,已足以让她心里感到慰藉。

    起身,施礼道谢。

    夜色渐深了,等日头升起,且有的忙。

    孔玥握了握她的手:“以后日子还长,别急,会好的,渐晚了,我先回了,你早些睡,明儿有的累。”

    钟晴嗯了一声,送她出门。

    临走前,孔玥却道:“杏儿呢?”

    钟晴摇了摇头。

    孔玥冷哼讥笑:“从她前儿常在你大哥院门口晃我就知道,也是个蠢的。”

    钟晴笑了笑。

    孔玥拍了拍她的手:“回吧。”

    虽如此说,钟晴仍将她送到二门才回。

    雨渐小。

院儿里孤零零,耳边只听得雨打檐牙稀稀疏疏的滴答声。

    钟晴打着灯,走在幽深暗黑的过道里,背影孤独而孱弱。

    走过了千万次的游廊,恍若一条巨蛇,张开巨大血腥的口,露出尖利苍白的獠牙,一口生吞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