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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到他的脸上缠着一层厚厚的,不规则的布,那些布里面隐约透出血色来。他不禁用手去触摸,而脸却难以透过布感到手指。他将身子前倾,靠在缸上,腾出两只手来,绕着头颅上下摸索,寻找布带的结。他寻来寻去也没寻到,于是干脆找到一个缠得比较薄的地方,塞进一根手指去,用力将布带拉开一个口子,而后将缠在脸上的布带逐一扯下。布带纷纷落下,上面带着一块块沾血的皮,他有些诧异,有些惊骇,他曾见过蝉蜕皮,他想也许他的脸也正是在蜕皮吧。
当最后一节布带落下的时候,他在水缸里看到的,是一张奇异的他从未见过的脸,那张脸上充满着凹凸不平的血色,就像是一座山在他脸上交叠开来一样,有坑有谷,有尖有峰,山上铺盖着的草皮也没有了,而是能直接地看到赤裸裸的大地。他的脖子不禁一哆嗦,不自觉地用手去触摸,这次他的手触碰到了脸,脸也感觉到了手,可脸感觉到的是如刀割一般的疼,手感觉到的是一阵陌生。
他难以相信,也不敢相信,这张脸是生在他头颅上的,他就是这张脸的主人,他又开始摸索了,两只手在下巴,在耳根子后面,在发根下面,不停地四处抠挖,他想,这一定是大火给他带来的一张烧伤的面皮,下面才是他真正的脸。只要把这张无用的,丑陋的面皮揭掉就好了,一定能揭掉的,一定能的。
他找了很久,直到胳膊酸了,抬不起来了,也没能找到那所谓的缝隙,他感到身子很重,向后倒去,一下子摔在了地上。他恍惚中看到那只喜鹊飞了起来,掠过他的头顶,用嘴巴叼起他的衣领,他也随之飞了起来,穿越在高空。
喜鹊将他扔在一湾湖水里,湖并不大,也不深,他坐在湖水里,只有上半身露在外面,他发现四周是一片林子,林子里全都是各种各样的鸟。这些鸟儿将他围了起来,打量着他。一只乌鸦叫了一声,所有的鸟随即散了开来,它们飞来飞去,捡拾各种各样,大小不一的树枝回来,堆砌在岸边,将湖围了起来。
樊茗问,它们要做什么。他这时候发现,他能张口说话了。乌鸦说,它们要烧死樊茗。樊茗问,他为什么要死。乌鸦说,人纵下大火,那些浓烟让它们不少同伴都呛死了。樊茗说,那不是人,是天。乌鸦说,可鸟儿在救火的时候,人却丝毫没有动,它们很多的同伴都在救火的时候染了火,没能飞回来便死去了。他们去向人求助,然而人却丝毫不关心自己的同伴,只是远远地看着。他们甚至还在互相讨论着,这场火有多么的绚烂,浓烟有多么的雄壮,难得一见。
樊茗问,他要如何死去。乌鸦说,它们要把这湖围上一圈干柴,然后点燃,让柴火把湖水加热,把樊茗活活热死。樊茗说,这需要很多的柴火。乌鸦说,它们就算用尽一生,也要复仇。樊茗说,他为什么一定要死。乌鸦说,不论樊茗如何,只要是人,它们一个也不会放过,除非樊茗能证明他不是个人。
樊茗说,他有两条腿,和鸟是一样的。乌鸦说,可樊茗不会飞,也没有羽毛。樊茗说,他是有的,他的腋下就有羽毛,只不过没有乌鸦那么丰富。乌鸦于是让一只麻雀把樊茗叼了起来,将他放到了高高的树杈上,然后说,如果樊茗跳下去能飞起来,那就是它们的同伴,就不用死。樊茗说,他的翅膀太小了,飞不起来的。乌鸦说,那他们就不是同伴。樊茗说,就算如此,他也不是人。
乌鸦说,人有四肢,樊茗也有,如何不算。樊茗说,他有四肢,但人用两条腿走路,他现在却用爬的。乌鸦说,它听说人是有智慧的,是会骗人的。如果樊茗能证明他从不骗人,那么他就不是人。樊茗说,他要如何证明。乌鸦说,湖中有一块灵石,只要樊茗能把石头捞上来,就证明他从不说谎,不是个人。
麻雀把樊茗丢到了湖水里,湖水温热,樊茗一头扎下去,在水里寻找,他找了一番,没有找到,于是浮上水面来问乌鸦,石头什么样子。
乌鸦说,石头很大,是很好找的。樊茗问,很大是多大。乌鸦说,至少有樊茗那么大。樊茗于是又潜下去找,可仍是一无所获,水底有很多石头,但却都是很细小的石头,甚至是手掌那么大的都没有,他翻遍了湖底,也没能找到人那么大的石头。他又浮上水面,对乌鸦说,水底是没有那块石头的。乌鸦说,樊茗在骗人,所有的鸟都知道,灵石就在水底,樊茗一定是看见了,却不肯说。
樊茗于是又潜下去,四处寻找,可仍是没有发现,他对乌鸦说,真的没有,乌鸦不信的话,可以自己下去看。乌鸦说,鸟是不能下水的,否则就飞不起来了。樊茗说,那乌鸦怎么知道灵石就在湖底。乌鸦说,它知道不需要告诉樊茗。樊茗说,乌鸦根本不知道湖底有什么,它撒了谎,它是个骗子,它是人。
樊茗话音刚落,一群鸟儿为了上去,将乌鸦啄成了白骨。一只喜鹊对樊茗说,即便乌鸦是被处死了,可依旧不能证明樊茗不是人,樊茗需要拿出一个理由来,否则它们仍旧会烧死樊茗。樊茗在水里眼睁睁看着鸟儿们又行动起来,它们把柴火垒得很高,一只鸟将露水放在额头上,而后一面冲着太阳,一面冲着柴火。阳光穿过露水,点燃了柴火,火焰燃烧起来,那种木头被烧得噼里啪啦的可怕声响又出现了。樊茗忍不住想要把头潜入水里,却发现不知为何已动弹不得。
樊茗感到头痛欲裂,感到水不断变热,好像要将他给烤熟了一样。他只得抱住头颅大喊,知道了,他什么都知道了。喜鹊飞过来,对樊茗说,知道了就要快说,否则火是不会停的。樊茗说,他的脸,证据就是他的脸,人的脸是整齐的,干净的,就算有麻子有痣,也不会像他这样的。樊茗说着,把脸抬了起来。喜鹊看了后大惊,大叫了一声,吓死了,落入了水中。火焰依旧没有停,鸟儿们一个接一个地死去,樊茗只感觉越来越热,他的双眼已被热气熏得睁不开了。
他不得以,闭上了双眼。
他再次睁开眼,还是在院子里。
水缸上的喜鹊从他眼前掠过。
他知道。
他的脸是他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