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寒风(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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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轻人脸色一冷,站起身来,用文件拍了拍衣服:“老先生,实话跟您说了吧,哪个公司也不缺看大门的,比您便宜身子骨还好的,有的是。我们就为了要您这个‘英雄模范’的名号,好给我们这‘英雄企业’长脸,您是爱去不去吧,反正你那儿子,我们是不会要的,我们啊,养不了这么多闲人。”

    年轻人转身走出了屋子,王长坝气不打一处来,站起身来,将茶杯摔碎,牛一花冲进来,问:“怎么了?”王长坝怒指着年轻人的背影:“你等着,你们都等着。”对面的屋门开了,儿子走了出来,看了一眼王长坝,面目还是那么的“沧桑”,他挖着耳朵说:“王长坝,你不是说,只要你出名了,就有公司要我吗?怎么还没还找到,你这说话不算话可不行啊。”儿子说完便向外走去,牛一花问道:“你去哪儿?”儿子道:“去打牌啊,你那首饰盒里的钱我拿着了啊。”

    牛一花看着儿子远去的背影,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王长坝道:“不急,老子有的是法子,你们等着吧。”牛一花道:“你还有什么法子,这几天那帮记者都来的少了,偶尔来几个,也是小报、杂报的,连个照相的也没有,采访也不给钱,拎个水篮就来了。”王长坝嘴角一撇,露出一抹笑来:“不急,警察就快抓到真凶了,到时候,我不就不是目击证人那么简单了,我就是真正的‘英雄’!”

    牛一花拿起笤帚,打扫地上的碎屑:“警察要抓到证人,你怎么知道的?”王长坝笑道:“你别问,问多了心里是病,我就是知道。”王长坝打开收音机,里面正播着戏曲《空城计》,他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跟着哼唱起来:“我正在城楼观山景,耳听得城外乱纷纷。旌旗招展空翻影,却原来是司马发来的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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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夕阳西下,天近日暮。荀开坐在草丛里,霍天鸿靠在树旁,两人仍时刻注意着后勤部的大门,荀开道:“天鸿,你说如果,我是说如果啊,这个田文员真的是凶手,咱们能立多大一功。”霍天鸿道:“立功,不敢想啊,我觉得应该写检讨,凶手犯下了多起命案,我们现在抓到他,还算早吗?”

荀开道:“是……是么……好像确实是这样。”霍天鸿回头道:“我也只是说说而已,具体怎么样,不是我们说了算的,还的看上面的意思。对了,你快升了吧,我听说最近有消息了。”荀开抬头道:“是啊,我年龄也到了,差不多该更进一步了,但实话实说,还是有点悬,如果能把这个案子拿下了,说不定这个坎儿会好过些。”霍天鸿点头道:“放心吧,一定会的。”

    冷风吹来,荒草摇曳,荀开叹道:“天鸿,我听说你家里给你找了个不错的位子,怎么一直不去?”霍天鸿将衣服的拉链拉上,两手揣进兜里,哈出一口白气来:“案子还没办完,我怎么能走呢。”荀开摇了摇头:“你应该去的,我说句不好听的,你走了还会有别人来办这个案子,快慢而已,嫌犯总会抓到的。你耽误在这儿了,可你的人生耽误不起,不划算的,你应该有更好的前途。”

    “什么前途?”

    “你要知道,人的选择有时候是很重要的,等你到了我这个年龄,你就会明白了,一个人不可能永远热血,因为这世间风是凉的。等你知道害怕,知道退缩的时候,往往已经来不及了。人,应该趁早谋一条适合自己的路的,这是你现在应该做的,而不是浪费着你的年华,在这里跟我一起蹲那个罪犯。”

    “我妈也这样说。我想过去,那确实是一个很不错的位子,坐在办公室里,几乎没什么活儿,工资也不错,人还总高看你一眼。你知道吗,我上次去相亲,人见着我第一句话,就是‘你就是那个臭警察啊’。咱们虽月月能见着钱,可钱不算多,但比起那些下岗的工人来说,已经不少了,现在大家都困难。”

    荀开摇头笑道:“我不明白,我要是有你这机会,我早就去了,我还把父母也接过去,家里地我都不要了,让他们跟着我享福。”霍天鸿道:“你父母……我也是听说,你父母不是都……”荀开道:“都死了对吧。”

    “这不是什么秘密,单位里都知道,毕竟我在这里也有些年头了。”荀开看向霍天鸿,“只不过他们信,你也信啊,我以为你多聪明呢。”

    霍天鸿一愣:“不是吗?”荀开道:“没有的,我骗他们的,骗了好多年了。”霍天鸿皱眉道:“好多年……”荀开哈出一口白气来,笑道:“是啊,好久之前的事了呢。我是个农村的穷小子,从小我爹妈,就不让我念书,让我回家种地。那时候我喜欢班上的一个女同学,她比我大三岁,当我告诉她,我要回家种地的时候,她说不要,要去念书的,念书有前途,种地只能种一辈子地。”

    荀开道:“我说,我已经没有钱交学费了,女孩就把她的伙食费省下来,给我交学费,后来我考上了警察学校。想去感谢她,她……她对我很好,她家里人也是,觉得我很上进,可是当她父母知道我爹妈是农民后,就坚决不同意我们在一起了。我后来费了好大劲,才把他们弄到一张桌子上吃饭,我希望他们能知道,我爹妈虽然穷,但人是很好的,也很健康,不会给生活带来什么负担。”

    荀开叹道:“可他们在饭桌上所表现出来的,却仍是一股子带着酸臭麦粒味道的家乡话,还有塞满陈旧腐臭棉花的思想,你知道这些,后来就像是死刑犯脖子上的木枷一样,把我困住了。我进了单位之后,发现这里的人,要么有背景,要么有钱,而我什么都没有,刚进单位的第一个冬天,还是穿着破洞的秋裤。我爹妈要来看我,我不敢告诉他们,我在哪儿,直到现在他们也不知道。”

    荀开抓起地上的一把土,慢慢地松手,土渣随风飘散:“每当有人问起我,为什么节假日也不回家,我就说,我家里人都死光了,没人了。天鸿,你现在拥有这么好的条件,这么好的父母,不应该浪费的,听我一句劝,天底下没有什么舍不得的,这件案子办完,你就赶紧去吧。天底下很多事情,一时一变,像风一样,很快的,你今天不想去,等你想去的时候,说不定那位子就没了。”

    一阵窸窣声传来,霍天鸿余光中忽地闪过一个影子,他抬起头,低声道:“人出来了。”后勤部的大门打开一个缝隙,露出一个人来。那人戴着宽边帽子,围着围脖,穿着崭新的棉衣,只露出一双眼睛,与不久前进去时,判若两人。他手里拖着一个大袋子,左右一望,一瘸一拐地走了出来,转身又将门关上,把地上的锁拾起来擦了擦,又挂了回去,而后往厂房后面的一条小路拐去。

    荀开诧异道:“怎么换了一个人,衣服不一样了,这不像是田文员,难道里面还有其他人?”霍天鸿道:“按理说里面就应该只有他一个人,他应该是换了身皮。”荀开道:“后勤部里偷的?”霍天鸿点头道:“差不多,袋子这么大,走路都费劲,看来是装了不少东西。不过若是别人,也尚未可知。”

    霍天鸿道:“他没往前厂去,应该是后面另有出路,这条路我们并不知道。在不确定那人是否是田文员之前,要做两手准备,你待在这里,继续监视,我跟上去看看。”霍天鸿刚要起身,荀开拍住他的肩膀:“我去吧。”霍天鸿看向荀开,点点头:“我们不确定,他身上到底有没有携带武器,等下动手的时候,一定要谨慎,在足够安全的前提下实施抓捕。”荀开道:“明白的。”

    荀开从荒草里钻出来,快步跟了上去。狭窄的厂间小路内,田文员拖着沉重的袋子,缓慢地行走着,他的汗珠隐埋在大衣里,也从头上迸发。夜色要来的时候,是什么也挡不住的,而且快得出奇。荀开一路跟着,脚下布满荒草的路已有些模糊了,明明是天顶上的黑夜,却不知为何,总是先从脚下升起来。

    路的左侧是高大的铁皮厂房,右侧是土墙,并不高,但很遮风。田文员感到热得难受,于是摘下围脖来擦汗,耳听得身后一个声音传来:“田文员。”他不觉应了一声:“唉。”忽觉不对,扔下袋子,撒腿就跑,荀开直追而上。

    夜色渐浓,两道影子在厂房之间穿梭,在翻越一道倒塌的矮墙后,荀开站住了脚步,四下观望,不见人影,他这时候感到有土块砸在脸上,抬头一望,田文员正顺着外挂楼梯,往一根高高的老旧的烟囱上爬去。荀开急忙喊道:“你下来,那儿很危险,你想干什么,命都不要了?!”田文员回头,大喊道:“同志啊,我知道错了,不该偷公家的东西,你们就放过我吧,求你们了!”

    田文员本不打算回头,但这一回头,他就忍不住往下望了,深渊般的黑夜让他目眩,他两手死死抓住松动的外挂楼梯,浑身打颤,一股暖流自双腿间垂下。荀开望着挂在烟囱中段的田文员,喊道:“你下来,有事好好说,千万别松手,抓紧了,一点点退下来。”田文员大喊道:“同志啊,求你们了,饶了我吧。我上有三岁老母,下有八十岁的孩子,我不能出事,不能蹲监狱啊!”

荀开道:“谁也没说要抓你,我就是个巡夜的,你下来吧,别害怕,你要是死了,我可没法交代。”田文员一愣,缓缓道:“你……你是巡夜的?”荀开道:“是啊,我就想问问,你东西哪里搞的,我也想弄点回去。”田文员松了一口气:“兄弟,你别骗我啊。”荀开道:“没有的,你下来吧。”

    田文员刚想往下退,脚下的一截楼梯却忽然断掉半截,他吓得立刻将腿缩了回去,而后蹲在上面,闭上双眼,不敢再睁开,一股风自远处来,他仿佛感到烟囱在晃,屁股发凉,两手发抖,像是要拉出来。

    荀开道:“你怎么了?”未等回应传来,只见一个影子,从高高的烟囱上跌落,坠入黑暗。风,还在吹,吹得人心头发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