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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瑾怔住。
他居高临下地盯着那个士兵,上一刻还满心阴狠决绝、爱恨交织,此刻所有的情绪都凝固在了那张冷峻的容颜上。
大脑彻底放空,许久,他才不确定似的,低声问:“你说什么?”
那士兵匍匐在地上,神色也很惶恐,飞快道:“司空,是、是行宫那边传来消息,梁将军突然倒戈,带着陛下杀出临华殿,一路逃至山崖边,陛下不肯被抓回去,便自己跳了下去……”
她不肯被抓回去……
所以,自己跳了山崖……
这一刻,张瑾彻底愣在了原地,久久忘记了怎么反应。
他身后的士兵们,还在疯狂对着那座山放着火弩,滔天大火映红的天空、映红了所有人的脸,红得滴血,如同他对她报复般的愤怒和恨意。
可是越爱,才越有恨。
他爱的人怎么能不在?
他还打算,和她纠缠一辈子。
张瑾再也顾忌不上赵玉珩,慌张地下令让所有人停手,焦急地翻身上了马,用最快的速度朝着行宫的方向赶去。
一路马不蹄停,玄色衣袂在空中猎猎作响。
风刀剐蹭着脸颊,刮得耳廓生疼。
张瑾握着缰绳的手用力到嵌入肉里,脸色好似被冰雪凝固,四肢的血液都逆着冲上颅顶,让他忘记了执着的一切,忘记了赵玉珩、忘记了本就不在乎的皇图霸业、忘记她骗过他……
也忘记他亲口说的,“这一次,我不会再对她心软。”
张瑾慌了,彻彻底底的。
只希望她能活着,只要活着,什么都好。
……
盖山颇大,烧了一半的山火被夏日的微风吹着,慢慢蔓延到整座山,原是封锁严密、无人能逃出升天的死路,此刻因为张瑾的突然撤离而功亏一篑。
赵玉珩来到安全的地方,才收到底下人传来的消息。
“禀殿下,陛下已经平安离开行宫,此刻刚与梅将军会和,霍将军带几万兵马也在赶来的路上。”
赵玉珩听到这句,闭了闭眼,好像终于放下心里悬着的石。
“没事就好。”他说。
知道七娘的计划,他亦辗转反侧、担忧不已,方才对峙张瑾时,看似丝毫不乱,实则心里一直在记挂她那边的情况,就怕她这兵行险着的一步出了什么差错。
好在,她聪慧过人,从来不让他失望。
即使是多智善谋的赵玉珩,也惊叹于七娘现在丝毫不输于自己的魄力谋略,从前他时常放心不下她,现在却早已不再过问她的安排,放心将后背尽数托付于她。
因为他知道。
这天下重担,她扛得住。
——
行宫之中,葛明辉许骞等人皆已经被皇帝跳崖的事吓得不轻,不知怎么收场,一边在派人去山下搜查尸身,一边在等着张司空的到来。
眼睁睁看着女帝崖底时,许骞就一面擒住梁毫,一边立刻派人去崖底搜寻,但他知道,从陛下跳崖的那一刻开始就没有希望了,陛下不会武功,而哪怕是许骞此生见过的武功最厉害的人,都没有把握从这里跳下去而毫发无伤。
这下好了。
天定血脉的帝王,当真死于他的手中了。
姜氏皇族的百年国祚,就此要中断了……
明明弑君之时没有犹豫,此刻许骞冷静下来一想,却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一股恐惧和慌张,不知是因为悖逆天命,还是因为作为臣子却做了这么大逆不道的事。
唯一觉得没错的是:他只是奉命行事。
奉司空的命令。
但之后,许骞看到的却是从未见过的慌乱的司空。他认识司空多年,所看到的张司空一直是冷血刚硬、杀伐无情,绝不会为任何人事而手软丝毫,可这一次,却完完全全颠覆了他的印象。
这个手握生杀大权、正在造反的权臣,却无力地跪倒在了山崖边,双眼通红。
许骞和葛明辉面面相觑。
他们从彼此的脸上,都看到惊疑不定的慌乱。
司空为何是这个反应?
不是他下令杀弑君的吗?
张瑾马不蹄停地抵达行宫,只看到一片混乱的景象,他来不及过问什么,只是脚步沉重地来到崖边,他们说她从这里跳下去了,所有人都看见了。
张瑾死死盯着深不见底的山崖,眼睛盯得发红发痛,都没有移开目光。此刻日薄西山,山崖之下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好像吞噬一切的深渊,他无法想象她从这里跳下去的样子。
是怎样的决绝,才会宁可跳崖?
他不过是让他们幽禁她,他只是一时生气才不去见她,并不是要伤害她,也不是真的要夺了她的皇位……
为什么他稍稍狠下心一点,她就一点余地都不留地跳崖了?
张瑾无法接受,更不愿接受,盯得久了,甚至有一种跳下去的冲动,可他还不愿意接受她死的事实,狠狠咬着牙,转身大步朝着山崖底下走去。
崖底已经被士兵围住,只有被溅上血的尖石、几块残破的衣料。
料子为宫廷最上等的贡品,绣工精美,乃是天子身上的。
溪流湍急,可以将一切冲走。
而此溪汇入江河湖海,又从何处去寻她的尸身?
山间夜里极冷,张瑾站在冰冷的崖底,掌心攥着那一截布料,看着上面的斑斑血迹,呼吸已经彻底乱了,却在竭力保持冷静,试图从其中寻找出破绽来。
许骞再三犹豫,才上前道:“司空,末将已经派人去下游捕捞,如果陛下的尸身……”
“尸身”二字,像刀子扎入张瑾的肺腑。
他将这一块衣料揉入掌心,死死攥着拳,指骨泛白,手背上青筋纵横。
他问:“她为什么跳崖?”
这话像是在问许骞,后者惊了一下还没说话,他却喃喃自语般,又含恨说了一句:“我不过是在跟她置气,她为什么就不明白?”
他也有怒、有怨,这么做只是想让她明白,他实在是被逼得无法忍受了,被心上人欺骗的滋味真的痛不欲生。
如果她肯放软态度,哪怕是骗他的,他都会心软。
她怎么就不明白?
张瑾无论如何都开解不了自己,也不甘心,拂袖转身,走向她所居住的临华殿。
临华殿中此刻已经一片狼藉,全无之前的富丽堂皇,还未能来得及清理残局,地上依然躺着好些个士兵的尸体,雕龙漆柱上满是刀剑砍过的痕迹。
可见这里刚刚发生过一场激烈的厮杀。
张瑾站在殿中,环顾四周,看到地上翻倒的托盘,还有一把匕首,一个瓷瓶。
他蹲下身来,亲自捡起那瓷瓶。
他打开瓷瓶闻了闻,回头,问跟在身后的众人:“这是什么?”
许骞再傻,此刻也看出司空这么在乎陛下,不可能有弑君的意思。他猛地跪倒在地,头皮发紧,支支吾吾道:“是、是毒药……”
张瑾捏着瓷瓶的手指猛地缩紧,冷声问:“谁备的?”
许骞硬着头皮道:“是、是末将……末将从周管家那里得知,是您授意要杀了皇帝,末将不敢对陛下动手,这才备了毒药,让陛下她……自行了断。”
让她自行了断。
张瑾怔住,眼底的情绪顿时从愤怒不甘转为惊惶心疼,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们,没想到竟然是自己手下的人……
他没有要杀她,他怎么可能舍得杀她?
可她以为他要杀她。
所以才拼命反抗,才宁可跳悬崖,也不愿意被灌下毒酒。
张瑾心潮翻涌,喉间猛地涌出一股腥甜,竭力压抑着情绪,头脑却依然一片清明,含着杀意说:“去把周铨绑来。”
“……是。”
许骞挥了一下手,身后的士兵快步出去了。
张瑾又上前一步,哑声问:“她……有没有说什么?”
许骞不知道他是指什么,便一五一十交代道:“陛下起初不信……只说想见司空您,但周管家说,您这次不会对她心软,绝不会再见她,陛下知道了,却依然不愿意就这样服下毒酒,此时梁毫突然倒戈,末将唯恐完不成任务,便派兵一路追至崖边……陛下跳下去之前,只说了一句……”
许骞说到这里,犹豫着要不要继续说下去。
张瑾:“说!”
许骞闭眼道:“陛下说,她便是粉身碎骨,也不会将尸身交给您。”
张瑾身子晃了晃,脸上彻底失去血色。
他握拳放在心口,却依然感到心尖被一只手死死揪着,更加剧烈地痉挛起来,惊惶、后悔、委屈、又迷茫,揉碎成一团,让他快要呼吸不过来。
所以她是含着对他的恨意跳下去的……
她恨他,所以宁可跳崖,宁可死无全尸。
张瑾往后踉跄几步,手扶着柱子,心疼到腰背都站不直了,眼睛酸涩异常,难以言喻的悔意与内疚席卷上来。
他终于压抑不住喉间那股血气,唇上溢出丝丝猩红。
很快,周铨被士兵五花大绑,押了过来。
周铨脸上毫无悔意,被押着跪在地上,依然毫不心虚地看着张瑾道:“奴这么做,都只是为了郎主好!皇帝不除,郎主又何以坐上至尊之位?!奴跟了您这么多年,岂能看着您陷在这里,自寻死路?”
张瑾冷冷抬眼,每个字都带着癫狂的杀意:“我已经警告过你,不能自作主张,你害了她,我必不会放过你。”
周铨被五花大绑动弹不得,闻言,只是仰头大笑着,说:“郎主以为奴是为了谁?您这么问,看来到现在还不明白,更说明奴做的是对的!您当真以为皇帝是奴害死的么?是你!是你一直执着不下,妄求根本不属于你的东西!女帝根本不属于你,是你的强求把她逼到绝路!”
张瑾充耳不闻,猛地闭眼道:“拖下去,枭首。”
周铨听到这句,越发癫狂起来,一边被士兵拖下去,一边仰天大呼:“身居此位,何以贪得无厌!若不是我杀了皇帝,您以为您日后就有好下场么!你最该感谢的应该是我!”
周铨的声音渐渐远去,直到再也听不见。
张瑾站在原地,满身霜意,一袭玄衣让他阴沉得如地狱里来的阎罗。
他眼底红得滴血,想怨,却不知道该怨谁,也许当真如周铨所说,该怨他自己。攥着瓷瓶的手掌用力过猛,竟生生捏碎了,碎瓷狠狠扎进肉里,毒药混着殷红的血一滴滴落在地上。
许骞等人看着这一幕,顿时大气也不敢出。
一片死寂中,还是葛明辉斗胆拱手道:“司空,事已至此,末将以为,您还是节哀顺变……早做决断。”
虽然皇帝的死是个误会,但在他们眼里,既然陛下已经驾崩了,没有留下天定血脉,宗室的那些公主王爷根本不成气候,就只剩下眼前的张司空有资格坐上那个尊贵的位置。
再如何不愿,他都注定要成为他们的主君,君临天下。
龙袍加身。
这是多少人一辈子也不敢想的事。
若是其他人当高兴得疯了,可眼前这个即将成为帝王的人……却丝毫不在状态,只是沉浸在浓重的悲伤之中,好像在乎的一切都被抽离了般。
失魂落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