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 莫嫌旧日云中守2(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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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水淅淅沥沥地拍打着伞沿,张瑾背了姜青姝一路,这一路这么远,走起来费劲,他却将她护得很好,没有让她从身上跌落下来。

待将她放下来时,她的裙衫一点也没有湿,依然是那副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模样。

倒是他,衣摆已经近乎湿透,满是污泥。

她回身打量他:“司空身上都脏了。”

“无妨。”

他生来便站在泥泞之中,纵使后来身居高位、喜好洁净,却也洗不掉身上的脏污。

张瑾静静看着她,嗓音清淡:“能有幸带陛下走这一路,臣便是沾染脏污,也甘之如饴。”

姜青姝似笑非笑:“司空怎么学会说好听的话了?”

“看来陛下喜欢听臣这样说。”

“算是吧。”

她说罢,往前走了一步,又回头看着静静站在雨幕中的男人,他没有动,只是注视着她,那张清冷端正的脸被雨水打湿,额头、眼尾、鼻梁上都挂着水珠,狼狈,却又从容泰然。

毕竟背了她一路。

她拿出帕子,递给他:“擦一擦?”

她第一次主动关心他,张瑾怔住,下意识抬手接过,“……多谢。”他微微落睫,眸底稍有暖色,手指无声攥紧她的手帕,心绪波动。

她淡淡一笑,转身走了。

——

西边战事在胶着数月之后,终于有了新的战报传来。

不是好消息。

步韶沄于战场上重伤,正在龟兹疗伤,至今昏迷未醒。

步韶沄身为镇西大将军,又兼从二品安西大都护、安西四镇节度使,统领当地军政大权,她受伤后,由副大都护濮阳钺暂代安西事。

龟兹作为安西都护府府衙所在之处,兵力粮草足,防御严密,易守难攻,西武国虽一心想除掉威胁最大的步韶沄,却突然转而进攻碎叶和庭州,赵德元分出三万兵马支援碎叶,自己亲率两万将士于庭州迎战。

西武国先后进攻庭州五次,赵德元率军出城迎敌,第五场险些中计,好在关键时刻平安撤退,守住了庭州。

但即使这样,前前后后加起来,全军死伤也逾五千人。

庭州兵力只剩一万五。

并且,已经开始缺粮了。

赵德元自为将以来,打了大大小小数十场战役,战功累累,如今却出师不利,连步将军都受了伤,可见敌军有多难对付。

姜青姝听闻此消息时,心直接高高悬起,庭州一旦失守,敌军沿河流而下,一路朝东南进攻,西州和焉耆便危险了。

她即刻下令让朝廷送军资粮草前去,此外,再派左武卫大将军蔡古带三万兵马增援。

原本选蔡古,姜青姝是极不愿意的,步将军、赵家、张党的蔡古,这是三方不同的势力,一场战役之中更容易发生分歧,暗中的明争暗斗必不可少,但这已经是没有办法的选择。

对于打仗,姜青姝并没有那么熟练,从前玩游戏的时候,打仗是很简单的事,胜负仅仅由兵力和守将军事属性决定。

如果但看军事属性高低,蔡古的军事属性算是这群武将中数一数二的。

只能这样了。

“司空觉得此番战事有把握吗?”

下朝之后,她故意问张瑾。

张瑾慎重回答:“军情瞬息万变,臣不能保证战争结果,但蔡将军治军严格,行军谨慎,较为可靠。”

“朕就是想听你说一定能赢。”

“陛下莫耍小孩子脾气。”

谨慎起见,那样绝对的话,他自然不会随便说。

她睫毛一落,叹了口气,整个人趴在了桌面上,将下巴搁在手臂上,语气闷闷,“就当是哄朕开心,不可以吗?”

张瑾看着她这般模样,眸底坚冰渐融,水色湛深,上前一步,抬手去抚她的脸。

他嗓音放柔:“能赢。”

“真的?”

“嗯。”

“朕不信。”

“……”

他沉默,无奈地按了一下眉心,平时无人敢在他跟前这样胡搅蛮缠,唯独她肆无忌惮。

他沉思片刻,微微俯身凑在她耳边,耐着性子哄:“西都护府多年守护边疆,步大都督用兵如神,更是令敌军闻风丧胆,而今她先中计遇险,恰说明敌军对她忌惮颇深,欲用计杀她之后再行强攻。此外,赵大将军擅长在沙漠或平地以骑兵作战,庭州临水又靠山,地形上恰是其短板,所以久战不胜,也并非无迹可寻。”

她微微偏头,侧脸枕着手臂,若有所思,安静地听他解释。

“所以,敌军并没有那么强?”

“在臣看来,不过如此。”

“他们想怎么做?”

“臣看他们行事风格,约莫是想先快速打几场有利之战,试探我朝有多少兵马能增援,并乱我军心,步大都督虽昏迷未醒,但副都督濮阳钺亦是治军严格、雷厉风行之人,只要他们能稳住拖延下来,对方自然有无计可施之时。”

也算有道理。

姜青姝有点被安慰到。

有时候,像张瑾这种不擅长安慰人的人,说的话反而最有安慰效果,因为他只会从逻辑角度一本正经地跟你分析局势,而不是反复强调“你放心,一定会没事的”。

她坐直起来,似笑非笑地支着脸颊:“司空如此洞若观火,怎么上朝的时候朕听不到这番话?”

因为他原就不会说。

张瑾就是想营造满朝文武忧心战况的局面,如此,蔡古去了,才能力挽狂澜,夺得战功。

谁叫她耍赖呢?

一开始,他就知道她在套他的话。

张瑾淡淡笑了笑,“只要结果是对的,臣说不说这番话,又有什么区别。”

正说着,邓漪从外面进来了,看着殿中温言絮语的二人。

“陛下,裴右丞求见。”

张瑾皱眉,方才暖了须臾的眉眼骤然又冰凉下来。

他语气骤然泛冷:“这个裴右丞,陛下倒是重视。”

她从善如流地把手深入他袖底,拽了拽他的小拇指,“朕觉得他好用罢了,哪比得上司空重要。”这话又堵得他无话可说,明知道她说话总是张口就来,十有八九是瞎说的,但他听了,总归还是会高兴不少。

裴朔等候在殿外,看到张瑾出来时,只是抬手行了一礼,“下官见过司空。”

张瑾没有看他,径直拂袖而去。

裴朔并不在乎,径直进了殿,那少女正摆弄着御案边的梅花,见他进来,便头也不抬地淡淡道:“张司空看起来胸有成竹,蔡古既去,裴卿觉得局势会如何变化?”

裴朔沉默片刻,只道:“庭州只会更凶险。”

她停下动作,看着他。

裴朔又说:“霍将军此刻应是在庭州。”

“霍凌一向可靠。”姜青姝靠着椅背,闭了闭眼,“成事在天,但谋事在人,希望他们能安然无恙。”

赌一把。

但愿,她赌对了。

——

军情紧急,几乎是头一天圣旨下来,当夜古便开始点将出征。

贺凌霜身为蔡古下属,此次也在出征之列,只是军令如山刻不容缓,且太过突然,她甚至来不及好好和祖母告别,便要紧急去城外大营报道。

骑马出城之时,霍元瑶已远远在那里等候。

贺凌霜怔了怔,一夹马腹,停了下来。

“霍大人?”

霍元瑶微笑着站在原地,抬头看着她,“贺将军此行珍重,你放心,我会代你照顾好你祖母,你不必有后顾之忧。”

贺凌霜抿紧唇,“霍大人何须做到如此地步,我素来不喜欢欠什么人情。”

她说罢,抬头望着远处,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

既然要走了,自然话也不再遮掩。

这段时日,她只是看破不说破,并非对霍元瑶没有防备,也许是赵家明知她是蔡将军的人而拉拢她,或者是想从她这里打探什么消息。

贺凌霜高踞马上,握紧缰绳,低头看着她,嗓音又冷又沉:“霍大人既然认识我数月,应该知道,我绝非会动摇立场之人,霍大人有什么企图不妨趁早罢休。”

霍元瑶听她这么说,哑然失笑。

她一开始只是想替陛下去拉拢试探此人,不过后来……

“我们难道不是朋友吗?”

霍元瑶丝毫不乱,坦坦荡荡反问:“我若有所企图,以将军之敏锐,应该早有察觉,试问将军,可有发现什么?”

贺凌霜不语。

她的确没有发现什么。

霍元瑶又洒脱一笑:“将军放心,我不会以你祖母要挟于你,更不屑于做这样的事,我也有我的底线。今日前来,只是送你一程罢了。”

贺凌霜沉默许久,微微叹了一声。

相处多日,对方人品如何,她心里有数。

不管怎样,话已挑明,也算在心里确定,没了最后那一层隔阂心结。

她骤然翻身下马,来到霍元瑶面前。

“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她抬手,郑重地朝霍元瑶抱拳一礼:“我又何尝不认霍大人这个朋友,此去不知何时才归,霍大人也千万珍重。”

“保重。”

与此同时。

西北,庭州。

夜色黑如泼墨,河道水流湍急,城墙之上火光如昼,重甲兵士列成一排,军旗随风猎猎作响。

赵德元负手站在城墙上,看着远方沉思。

一身银甲的少年将军来到他身后,双手抱拳。

“将军。”

赵德元没有回头,只问:“阿凌,粮草还能坚持几日?”

霍凌抿紧唇,目光微寒,低声道:“已经没有几日了……即便杀马充饥,也最多再坚持七日。”

七日。

太少了。

这七日之内,敌军势必还会继续进攻,将士吃不饱便没有力气作战,军心持续低下,便撑不了多久。

朝廷已经增兵,也派了军资补给,但路途遥远,等调集之后再押送过来也要很久。

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撑下去。

自古将士作战,乱世时也有公然劫掠百姓和杀豪绅取粮的先例,但赵德元有自己的原则,他从军三十多年,东征西战,无论多么艰难,凡大军所过之处,绝不允许麾下将士动百姓一根毫毛。

赵德元沉默。

霍凌明白将军所想,也立在他身后,看着如墨夜色,长久不语。

风中似乎还残留着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战场之上,杀伐无情,人命如草芥,这座城墙之下已经埋了无数枯骨,这些人,有富贵王侯亦有普通士兵,无论从前享受的是何等富贵逍遥,站在此处为将,身为大昭子民时,都誓死不会让一分一寸。

许久,赵德元忽然说:“我已派人去龟兹求援兵,但愿来得及。”

霍凌垂睫,在心里迅速过了一遍地图——他会背的文章诗词极少,但看军事部署图却得心应手,包括山川河流地势走向,他都几乎不需要去记,就能过目不忘。

他问:“将军有把握龟兹会派援兵么?”

赵德元:“我了解步将军,若是她在,定会增援,但濮阳钺此人……我倒是不了解。”

但同为大昭将士,谁会坐视不管任由城池失陷?

赵德元原本手握五万兵马,不至于艰难至此,若非碎叶需要增援他分了三万大军兵力过去,也不会被困于庭州,如此危险。

其实一开始,霍凌觉得赵将军只是为贵君争取君后之位,才选择出征,其心不纯,归根结底是为了争权夺利,但他也同样无法因此就否认赵将军的全部。

至少赵家军多年来战功累累,作为将领,赵将军当之无愧。

霍凌突然道:“将军,末将以为,还需再同时向西州求援,以防万一。”

赵德元斜眉,看着他:“为何?”

“西州离此处更近,增援更快,虽兵力不如龟兹,但万一庭州失陷,首当其冲的便是西州,他们没有理由不增援。”

“话虽如此,如今我们能派出的人极少,又该派何人前去?”

霍凌沉默。

这少年突然上前一步,单膝跪地,沉声道:“末将愿意!”

赵德元俯视着他,深深盯着他许久,眼底逐渐流露出赞赏感慨之意,“你……当真想好了?你想要我派你几人?”

“我一人便足够。”

霍凌仰头,火光和夜色交映在那张年轻俊秀的脸上,那双漆黑双眸坚定而凛冽。

……

趁着太阳还未升起,霍凌连一刻也未休整,当即出城。

少年一人一马,只带了长剑和短刃,将短刃藏于袖口和靴中,便趁着夜色无人能察觉暗中出城,他做事谨慎,为了避免有内鬼,连城中将士都暂时不知他已经走了。少年翻身上马,一扬马鞭,朝着西州的方向飞驰而去。

西州和庭州之间隔有山脉,地势复杂,河流横亘其中,波涛之声涤荡耳边,令人总觉得要被其中水鬼拖拽下去。

霍凌马不停蹄,路过山中窄道之时,蓦地察觉到四周地势变化。

此处草木居多,极易设伏,他小心留意四周,但愿不是他多想。

忽然,有风声忽至。

“嗖——”

一支冷箭蓦地从高处朝霍凌射来。

霍凌“铮”地一声,抽剑出鞘,猛地矮身一避,反手劈掉剩下的箭,回身之时看到山上竟真的有人在暗中埋伏,他眼神骤冷,心底也一沉。

庭州无人知道他出城求援,并且此处是后方,如果这里有人要截杀前去西州报信的他,那么就是……

——有人不许他去西州求援。

霍凌心念刚一闪而过,下一刻,更多的箭连接成细密的雨,朝他唰唰射来,势必要将他万箭穿心。

他反应极快,翻身下马去躲,一边挥剑打落箭羽,一边找寻能遮蔽的地势。

但对方占据高低,又是弓箭手,霍凌单枪匹马几乎无法反击,也无处可避。

忽然,一只流箭射中了少年的后背。

霍凌浑身一颤,蓦地捏紧手中剑,手背之上青筋暴起,牙根咬得几乎失去知觉,眼底血意弥漫。

第二支箭射中了他的肩。

第三支箭射中了他的胸口。

第四支第五支……

霍凌身子晃了晃,看向一边湍急的河流,拼尽全力勉强旋身朝里面跳去,那些箭雨擦身射落在岸边,山上埋伏的将士再难看到他的身影,有人说:“他全身多处中箭,特别是胸口,又掉入河里,只怕尸身都找不到。”

另一人一挥手,示意弓箭手停下。

“这人肯定活不成了,撤吧。”那人起身看向庭州的方向,冷笑道:“还想向西州求援,痴心妄想。”

……

河水湍急。

波涛翻滚,水面之上风声渐烈,时间似是凝止。

许久,才有一只湿漉漉的手,艰难地抓住了岸上的石头。

霍凌艰难地从水中爬出,全身湿透,鬓角的碎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脸颊上亦有血痕擦伤,他跪倒在岸边,剧烈喘息着,肺里好似被塞入了无数棉花,连呼吸都撕扯得巨痛无比。

他身上还插着那些箭,少年稍稍平复气息,便猛地一抬手,利落地拔出了胸口的那只箭。

箭尾无血。

只是衣衫已经破了。

少年低眼,目光穿过最外面破裂的布料,看到里面一层泛着淡金色泽的软甲,目光骤然柔和。

是陛下赐给他的软甲……

——“此去凶险,霍卿要平安归来。”

言犹在耳。

霍凌闭了闭眼,咬牙撑着地,重新站起身来。